彷彿是前年,戴望舒一百歲冥誕,有位女士在香港文學寫了一篇文章紀念他,內容不太記得,只記得篇末一首詩其中幾句,那詩也是她寫給他的:
北國的雪曾經記得又忘記了你的腳印……
我這個人對讀過的東西,最不易忘記的便是比較隱晦的、耐人尋味的句子,那些句子忽然的會一句、兩句,不知何時跳躍而出,再追尋卻茫然若失,這就是了;平常不過的是詩句,好看的部份是沒有說出來的那部份,最能叫人反覆琢磨猜想。
那篇紀念文章,因為有太多未曾說出的,所以特別叫我記得;民國初年的女子,總是有那種含蘊委婉的情意與恨意。像戴望舒寫過的:終日我灌溉着薔薇,卻讓幽蘭枯萎……在花間相遇,薔薇也好、幽蘭也好、花開花落有時,總要無可奈何的落去,比較意外的恐怕是灌溉者,這惜花之人卻比花更早離世,淹沒在雨巷之中,這幾句有懺悔意味的詩句卻留在人間,等待着真命天子來受落。
曾問過香港文學的主編陶然,他說她仍健在,大隱隱於市呢,還說有空約出來喝杯茶,後約總是無憑,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實,見着了又如何?人家未必肯告訴你,一個才見一面的人。那一年,是怎麼樣的邂逅;那一年,又是怎麼樣的分離,還有那一首首詩,沒有說出來的,他寫的、她寫的,到那裏去尋找你的面容和名字呢?那是遠古的遺忘守護住的秘密……
什麼?光是這一句足夠叫人好奇了吧,需要守護住的秘密又是什麼呢?戴望舒生平中,即使短暫的香港過客行腳,也沒有她的名字,死後六十多年,也不曾有人揭曉這秘密的一章。他在人世不足四十年,若情史也分上古、中古、近代,面世的記載中也不曾出現這樣的一朵幽蘭。
也好,她可以怡然自得的活着;「你在人世生活的時候過的是怎麼樣的日子?」問他,還是問自己,如果她說戴望舒走上流放的道路,那麼她走的又是怎麼樣的路呢?又要聯想起張愛玲了,那些自我封閉的歲月裏;是否也有許多想寄而寄不出的。想寫又寫不出的,一個短篇,可以停放三十年,改了又改,怕的是後世的張迷,在字裏行間尋找一些蛛絲馬跡吧。
蔣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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