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休息:亢奮與仇恨的亂世兩面觀 - 陶傑

星期天休息:亢奮與仇恨的亂世兩面觀 - 陶傑

台灣總統陳水扁下令拆除「大中至正」的牌匾,並勒令慈湖的蔣氏父子前總統移靈。國民黨候選人馬英九有刺殺的威脅,台灣的局勢越來越不像民主憲制,而是革命。
本來,台灣結束戒嚴,「民主之父」李登輝推動直選總統,民主憲政的建立,目的就是為了避免革命。革命是極端的暴力行動,必須流血,台灣的民主本來不必流血,但以陳水扁治下的狀況,本土人排斥外省人的仇恨情緒越演越烈,民主缺少了寬容,就不是良好的民主,陳水扁如此激進,不要說招惹美國震怒,改變台海現狀,中國出兵攻台,照陳水扁的邏輯發展下去:國民黨是外來政權,外省人是台灣的侵略者,大學的中國文學科列為「外文」,只要民間情緒的時機成熟,台獨政權出現一名墨索里尼型的「魅力領袖」,會不會上演一場紐倫堡式的大閱兵,把中國而不止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列為台灣公敵、把故宮博物院的藏品公開焚燒,然後把外省人取消戶籍,強行驅趕出台灣,形成自排猶之後的另一場船民逃亡潮?
如此結果,不一定會發生,但以史為鑑,台灣的種種迹象,令人相信一個激進的時世即將降臨,法國大革命發展到後期,革命政府首先把巴黎協和廣場的國王路易十六銅像拆毀,迫使貴族大舉逃亡,最怪異的「革新」舉動,是把一年的十二個月,都當作羅馬教廷和舊政權的反動文化,一併修改。法國革命政府廢除元旦,把新年的一天,定在九月二十二日秋分之日,新年由這一天算起,每個月硬性規定三十天。法國人天性浪漫,法國的革命月曆,有十二個很美的名字,按照自然季節的特徵取名。秋分後的一月,叫做「葡月」,二月叫「霧月」,三月叫「霜月」,四月也就是平時的十二月,叫「雪月」,五月叫「雨月」,六月叫「風月」,七月即平時的三月春天,大地回春叫「芽月」;八月叫「花月」,九月叫「草月」,十月叫「穫月」,十一月叫「熱月」,十二月叫「菓月」。廢除七天的一星期,改以十日的一旬計,每旬工作九天,第十天休息。每天劃為十小時,每小時一百分鐘,每分鐘有一百秒。新月曆盛行,社會秩序大亂,人民休息的時間少了,推行了兩年多就廢除,但到了七十年後的巴黎公社起義,又短暫復興。

凡以暴力推行的激進變革,就是革命。台灣的「去中國化」,離暴力只差一步,但改街名、改掉「中正機場」、移走「大中至正」,都有法國大革命的激烈,而無法國人的浪漫。法國的革命月曆,至少十二個名字都充滿詩意,比起大陸的文化大革命,把協和醫院改名為「反帝醫院」,把許多古老的中學改名為「一中」、「二中」,俱以數字取代,更富有想像力,這就是文化質素的高下之別。
激進的時代,社會氣氛只有歡樂和仇恨兩極。法國革命在恐怖時代,斷頭台的刀斧起落不斷,高舉的人頭血淋淋,街頭的革命群眾也載歌載舞,像一場永不落幕的嘉年華會。今日再聽法國的國歌《馬賽曲》,還能感受二百年前革命的激情亢奮。一場足球賽的勝利狂歡,往往轉化為球迷暴亂。香港不但出現對議會異見人士的文革批鬥,掀起「漢奸」風暴;在中國大陸,電影《色,戒》的賣座,導演也被網絡憤青指為「漢奸」,只要一名政治強人崛起,一聲號令,像文革期間毛澤東評定華語片《清宮秘史》,把一齣戲定為「賣國主義毒草」,則不但導演,參加演出的演員,幕後的攝影師、配樂師、燈光師,還有推許這部電影為佳作的影評人,全部可以成為「人民公敵」,以史為鑑,警惕一個激進的亂世來臨,可幸這種赤熱的風暴,不會突如其來,以前必有種種徵兆,尤以一個缺乏理性思維文化的國家或社會,更易潛留此一隔代的病毒。這也是一九九七年之前香港許多中產人士辦理移民外國,無論回流與否,所擁有的永遠是一張不會過時的安全網的歷史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