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未易明,理未易察」大概是史家呂祖謙說的。是他長期閱讀歷史以後的經驗之談罷。我則是看到胡適晚年在台灣為清華大學的原子爐開創時所提的勉勵之辭。是在一九六二年,我應聯合國在維也納的原子能總署之聘,從美國到清華的核工系講原子爐的控制時看到的。那一年胡適先生就逝世了。這「理未易察」四個字當然是在之前兩、三年寫的。
「善未易明,理未易察」這句原始的悟道之言已近千年。就是我在一九六二年才看到,也有四十多年了。隨着日月的遞增我又加上半句,就是「人未易識」。所謂人未易識者,主要是由於蔡元培校長的故事而來。
在香港我前後待了十年以上。香港是世界的十字街口,當然時常見到南來北往、東去西來的朋友。他們常問:「蔡校長的墓地在何處?」是因蔡孑民校長逝世於香港,又埋葬於香港,原因何在?也有人這麼問我。在上一世紀的八十年代尤其如此。因為我也不認識蔡墓在何方,只能答:「我也非常欽佩蔡校長的作風,不過越來越不大認識他,倒是真的。」
蔡校長的鴻業,尤其是在北京大學的功勞,諸如聘辜鴻銘,林紓等,又聘陳獨秀,李大釗等,是絕對不存成見,藹然有容。再如,為北大建立基本學科,如文、理、法科等,而不要枝枝節節的實用學科,如工、農、醫科等。又如倡導以美育代宗教,而美育又不在北大學科之列等等,都令人看得出他的大目標與大原則。不論同不同意他的看法,都不能不佩服他這種篤實的作風。
可是,他的一些故事,我至今不能明白。比如他剛一到任而提倡「北京大學的道德會」,宣佈甲種會員要不嫖、不賭、不娶妾;乙種會員加上不做官,不做議員;丙種會員再加上不吸煙,不飲酒,不食肉。此外還建立了糾察制度,選出陳獨秀為評議員,李大釗為糾察員。這個道德會的新聞我都看過多少次了。
而這種道德會的調子不是太高了嗎?其會務不可能展開,不是變為假的,就是變為空的。當然的結果則是無疾而終了。
我們又讀到他所常引的言論,是實有其指呢?還是原則的泛說?比如他所引荀子的名句:「人有惡者五,而盜賊不與焉。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辟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得免於君子之誅。」犯的這種罪比盜賊還要嚴重,可是判定這些罪不也很困難嗎?以此而誅少正卯,實在也草率了些。
這也就難怪蔡校長在晚年與魯迅、宋慶齡等一起大唱「人權」,他當然知道魯迅、宋慶齡所唱的是些什麼內容?而最後他也就只有來到香港、而死在香港了。悲夫!
善固未易明,理亦未易察,人也未易識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