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風 - 李金銓(城市大學教授)

文風 - 李金銓(城市大學教授)

中國大陸學生常給我電郵,想來香港深造。見到霸氣浮誇的題目,我常勸他們在平實中見真章;患大頭病的人氣吞山河,卻拯救不了人類。我在美國教書時,北京來的碩士生問我,如何選題方能傳世?我無詞以對,有幸參與學術對話足矣,不敢妄想「傳世」的問題。
回香港做事這幾年,和大陸學術界接觸多了,知道新聞傳播很熱門,許多老師來自其他學科背景,中文功底好。但社會科學靠的是邏輯和證據論證,他們卻在關鍵處用華麗的文字滑溜過去了。學術文章有幾分證據講幾分話;漫無節制,馳騁想像,以詞害意,並非美德。嚴肅的論文中隨筆話家常,枉費漂亮文字,作無病呻吟,更不倫不類。
受到傳統策論文風的薰陶,加上革命社論的荼毒,國師們總是裝腔作勢,動輒「我們應該把什麼做大做強」。不管破了喉嚨喊口號,或在雲端指點蒼生,都只論不證,應然多於實然,口水多過茶。年輕學子耳濡目染,居然也寫起「三個代表」和「和諧社會」的新聞觀了。
許多文章先下結論,再找證據。所謂證據不過是以偏概全的例子,然後無限上綱。我剛從廬山歸來,重讀李銳的《廬山會議實錄》,更深刻體會到深文周納的政治和文化根源。前些年《妖魔化中國的背後》在浮躁青年群中流行,甚囂塵上,煽動義和團式的民族情緒。共產黨凡事喜歡「定性」,既然有結論還怕安插不了例子?先入為主,捕風捉影,以例取證,這是方法論的大忌,《妖》書作者卻以此沾沾自喜。舉例除非有典型意義,除非反覆交詰,證據力多半薄弱,正反縱然各執百例也無法「證明」什麼。
如今時髦人訴諸權威,已經不引馬克思了,而是先「哈貝馬斯說」,再接着「可見」以下各點。我擔保他們沒有讀過或讀通哈貝馬斯,只從哪裏抄一句話裝點門面。我問復旦大學暑期班各地來的博士生和青年教師:為什麼「哈貝馬斯說」就「可見」呢?哄堂大笑,「可見」大家明白這樣推論有問題。我推薦他們學點歸納法,從社會學家Merton提倡的「中距離理論」尋找問題意識,聯繫理論與證據。不要老演繹政治或學術真假權威,做無聊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