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黎小姐重訪她過去二十年的《時裝時刻》，沒有辦法不想起張愛玲兩句名言。一，當然是《更衣記》著名的「再沒有心肝的女子說起她『去年那件織錦緞夾袍』的時候，也是一往情深的」；二，比較少人提起，藏在《童言無忌》盛讚日本花布的末段：「看到了而沒買成的我也記得」。後一句我還馬上聯想到卡波堤有一篇遊記《希臘段落》，提起一間在露德島的完美小屋，背山面海只售三千美元（上世紀六十年代，不是在五星酒店住一晚都要這個價錢的今天），心思思終於決定不買，隔了兩天坐在翳熱的雅典咖啡座，「我記起藍海灣那間石屋，但永遠也僅能如此：記起」。啊，說到底我們都是熱愛沉溺在遺憾中的濫情動物，流着沖淡了的普魯斯特血液。
不過黎小姐的物質遺憾恐怕不多，你翻開她印在紙上的衣櫃看看，琳琅滿目美不勝收，如雷貫耳的牌子也有，養在深閨生人勿近的牌子也有，雖然可能大部份得不到天長地久的下場，但統統都在當頭起的時候曾經擁有。非常有趣，最令她念念不忘的是鞋子，再三以「一往情深」的口吻招魂。「非常後悔丟了MiuMiu大部份的舊鞋」，還有「因為Prada換了鞋廠後，再沒有這麼舒服好走的鞋」這種堂皇並且合邏輯的原因，「今天後悔扔掉西班牙特產TonyMoraBikerboots」和「十分後悔扔掉了JohnFluevog木跟靴」，就連解釋都費事。不過有一對鞋，她可能忘了：那個夏季她在巴黎唸法文，有一天我們去老佛爺打轉，居然看中同一對波鞋──對不起，不記得牌子。兩隻顏色各有各靚，結果她買了黑，我買了紅──我懷疑如果當天我不在場，她會一不做二不休買兩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