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舊結 - 鍾偉民

一個舊結 - 鍾偉民

二十多年前,我寫過一首叫《蝴蝶結》的詩。王良和博士在大學教寫作,二十多年來,一直當是教材,為了鼓勵我,他總說:「每次教完這首詩,學生都好感動。」當然,是他的講解,教人感動。最近,良和要編一本《訪談錄》,找幾個詩人答問題。「我是商人。」我有理由回絕訪問。但一晃眼,原來大家相識,快三十年;我四十多歲,有個三十年的「老朋友」,是很難得的;三十年交情,他要我答十五條問題,認真對待,也是應該的。
良和問:「你天生具有『鬼眼』,多見暗夜、冷霧、月色、燔祭、靈異……卻少看到白日、陽光、晴空,種種透朗明麗的事物……令我想到李賀……能說說你創作《蝴蝶結》一詩,在技巧上的『苦心』嗎?」
我告訴他:愛情,不錘煉成文學,不可能恆久保存。《蝴蝶結》我寫了兩個月,十易其稿,每一稿,作了很大的改動;目的,是求其精煉,求其精緻,求其精美,以相同的篇幅,涵蘊盡可能豐富的內容。「意象統一」是需要的,未必做得完美,但努力在做。我寫「情詩」有個習慣,有種嗜好,「愛情」既是主題,也是包裝,包裝另一個潛藏的主題,譬如,生命的虛無,苦澀,無奈,艱辛。
「人群隱隱,像濕冷的鶴喙上,一長串前蠕的毛蟲,滿馱美夢」,說不定,是我瞇着惺忪睡眼,不情不願去上班的心情投影。滿眼的人,像毛蟲,像螻蟻,營營役役,自我不斷萎縮,連地下鐵的過道,自然也要變成「濕冷的鶴喙」,稍一不慎,就要滑入深淵。
三十歲前,我活得不算稱意,窮,就像一頭惡魔,最會掣肘人,要人大白天也得瞪着「鬼眼」找活路;帶着這種「苦情」下筆,筆下的情,即使是愛情,難免「光度不夠」,害讀者要自己點燈,看深淵上那煉出來的月影。
說技巧,有了「苦情」,再「苦心」煉字,煉句,煉意……百煉之後,自有小成。其實,「情詩」最難寫好;要寫得好,往往得借情起閧,闖入所謂的「哲學領域」,搶幾張舊棉被回來保溫。《蝴蝶結》揭示我「愛情包哲學」的嗜好,早就生根;然而,這嗜好一直在茁長,在壯碩,當「詩」這款「載具」,難以負荷複雜的情與思,我寫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