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的市民,正在請願挽救一株栗子樹。
栗子樹長在安娜法蘭克的紀念館門外。安娜法蘭克是一個猶太小女孩,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納粹侵佔荷蘭,她和她的一家躲在河道邊一幢屋子裏。
屋子的客廳,有一壁活動的書架,後面是一條隱秘的樓梯,通向房子的另一面夾層。安娜和她的父母、弟弟,在這座隱秘的房子裏匿居了三年,平時聽着德軍搜索民居的腳步聲。房間裏的窗子,通通用毛氈遮起來,安娜在不見天日的房間裏,記述了每天所見所聞,寫成了著名的《安娜法蘭克日記》。
在日記中,她記述了窗外的一株栗子樹。在氈布蔽窗的縫隙之間,她偷看天空,當窗外的栗子樹長出嫩綠的葉子,她就知道,是新的一年春天的來臨。
安娜的一家,因為鄰居告發,最後被抓走,送到毒氣室的集中營。栗子樹經歷了兩百歲,今天枯爛了一大半。阿姆斯特丹的市政府想把樹砍掉,因為樹死了,塌下來,怕砸壞了紀念館。但市民委託植物專家,爬上樹仔細調查,認定栗子樹還有一點點生機,不該急於砍伐。
因為這棵大樹,六十年前,對於一個小女孩,是生命的象徵。她從隱蔽的窗外,只眺得見蒼空之下這一樹翠綠的靈機。栗子樹代表了季節和希望,栗子樹的嫩葉,是她夜夜禱告的一點小小的神蹟。安娜因為這株大樹,在恐懼之中活下去,栗子樹的綠葉,裝點了另一株頑強的盼望。
人為了樹而活着,今天,人去樓空,樹成為生命的延續,每年春天,一叢嫩葉的新綠,猶在唱頌着六十年前從一個幽暗的房間裏傳出來的一首頌歌。
一個高尚的城市,所謂「文化保育」的議題,也是高尚的。阿姆斯特丹的市民爭論的是一株栗子樹的去向,不是一大片「古蹟」在「發展」之下的拆卸讓路。焦點不止是一棵老樹,而是樹的典故,不但是一則典故,而是一場關於真善美的沉思──樹下曾經有一排德軍鐵蹄;樹的背景是一片灰沉沉的蒼空,在樹枝疏落的深處,一角布帘下,有一雙深邃的大眼睛在眺望,不是什麼「集體回憶」,只是一個小女孩在日記裏的情節,但這棵樹屬於全世界,是生死鴻濛之間一株大愛的玉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