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變奏 - 童元方(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系教授)

秋的變奏 - 童元方(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系教授)

在〈秋的韻律〉中,我所聽到的作家的聲音是相當單一的調子。〈秋夜〉的作者魯迅寫「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那是北京的寫實,在南方的郁達夫所寫的卻是對北方的回憶。並不是南方沒有秋天,而是南方沒有滿天的秋風與滿山的紅葉,豈僅郁達夫等人寫不出秋來,就是魯迅,到了廈門,也只有寫《朝花夕拾》了。到處尋覓秋蹤,竟找到俄人布寧(IvanBunin)所寫的〈秋〉來。
布寧的〈秋〉看了半天,那淡淡的甜美,有如夢境,彷彿是回憶,甚至是作者自身的回憶。但整篇小說卻無一個「秋」字。我喜歡起布寧來,但布寧是誰呢?
一上網立時見到他是第一位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俄國人,我就不再看了。諾貝爾文學獎對我而言,已有反作用。就因為我既愛馬克吐溫,又愛歐亨利,他們都是榜上不見的,而連寫出《安娜‧卡列妮娜》的托爾斯泰也榜上無名,這就不用看那個榜了。可巧這三位大文豪都死在一九一○年,諾貝爾的文學榜已經有十位得主,你又知道誰?遑論他們的作品!由於我這種偏見,不求有知於布寧者,竟有兩、三年。
暑假在波士頓看了一部法國電影,是根據勞倫斯(D.H.Lawrence)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初版而拍攝的。可能因為全片用法語,主角也是法國人,攝影再美,也覺不對勁。失望之餘回來看勞倫斯的書。沒有想到布寧的短篇小說代表作《來自三藩市的紳士》,英譯竟出自勞倫斯之手。因為喜歡勞倫斯的譯作,又重拾對布寧的興趣。
布寧家大業大,是大地主,又廣蓄奴,但他的祖父與父親卻把家業揮霍殆盡。布寧原是高爾基的朋友,與高爾基不同者,是在俄國革命後,他往南邊跑,從莫斯科搬到黑海邊的敖德薩。一九一九年搭上最後一班法國船,在蔚藍海岸的香水之都葛哈斯定居下來。
一九三三年布寧得文學獎時是六十三歲,希特勒已經上台,他到斯德哥爾摩領獎時道經德國而被納粹拘留,強灌他喝了一瓶蓖麻油才放行。
住在納粹佔領下的法國,聽說他曾在自己葛哈斯的住家藏匿過一個猶太人。他在一九五三年逝世於巴黎,活了八十三歲。
布寧得獎以後,又過了四分之一世紀,才有一九五八年巴斯特納克因《齊瓦歌醫生》得獎。在蘇聯境內,斯大林時代,文人自殺的自殺,被殺的被殺,活着的只有聽令把筆,遵命為文了。
我倒是非常欣賞布寧的毅然南下。三十幾年後他客死異國,一生中只寫過三本評論:一本托爾斯泰,兩本契可夫。他寫過昔時朋友高爾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