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搜身嗎?」我腼腆地說。
「我不搜。你自己脫光,把所有大麻拿出來。」他的語氣像是命令,又像是請求。
窗外的光線暗下來了,約莫是黃昏。他臉上陰影漸多,容貌不甚明顯。我便自鏡子裏看他的背面,微風把他深棕色的頭髮吹得飛揚,他的身軀搖擺不定,他似乎是虛幻的。
當我一絲不掛站着時,手攤開,掌上有小小一堆大麻草絲。
「煙紙呢?」他仍舊是那個眼神,那種姿態。
接下來,他吩咐我坐到身旁。如他之前所說,仔細地審視、搜查了一遍我的身體後,我們開始把大麻草捲進煙紙裏。看着一枝又一枝大麻煙靜靜擱着,我開始咯咯地笑。他拾起其中一枝,塞在我兩片嘴唇之間,又劃一根火柴,燃起。我也同樣照做了。
然後我們不問因由地亂笑,昏暗的床上煙灰處處,我們又不問因由地狂吻。
我的童貞是這樣奉獻出去的。是的,我把那次看成一個祭禮。
躺在床上,他手覆蓋我的乳房,手指輕輕拭去胸腔上的汗水。我頭挨向他肩膀,一條腿勾搭在他身子。我閉着眼睛,哼着小時候珍姨教我哼的歌。
「你不是法國人。」他突然坐起來,以無比肯定的語氣這樣說。
「嗯?」我當然不是法國人。我根本不知道我自己算是甚麼人。
「法國女孩的乳房比較尖一點。」他嘿嘿地笑着,又用力,把我的乳房擠成一個小山丘。「就像這樣。」
後來,我們常常在一起,在那狹小的寓所裏,在那唯一的床上。床像河流,把我們沖刷淨盡,然後流向不知名的地方。
他把他的過去詳細地告訴了我。他說,他的名字是紀唐。他說,他來自諾曼第,在巴黎與布列塔尼中間,一個小小的鄉鎮。他是一個正宗的法國人,他擁有所有法國人都擁有的特質:「性愛狂熱」。他煞有介事地澄清,不是性愛的狂熱,而是性狂熱,和愛狂熱。
「我們天性如此!」這是他常常掛在嘴裏的話。
「但是,當你過份『性狂熱』時,你就變成『愛無能』了。」有時,他會這樣補充。
那天,我剛好十六歲。
「我們去巴黎好不好?」床上,我捻着煙,這裏光線不好,我瞇着眼睛問他。
他吃吃地笑。「巴黎哪及得上阿姆斯特丹?」
「我沒去過巴黎嘛。馬賽好悶。我們去巴黎,巴黎有鐵塔,這裏沒有,阿姆斯特丹也沒有。我們去巴黎,好不好?」他聽了沒甚麼表示,只一味笑,我也笑。
我不再追問。當我騎到他身上時,床是一條河流,我是一艘晃動的船,浮浮沉沉,他身子忽明忽滅,像岸邊的燈火。我狂抽着煙,聽着他呻吟,就彷彿聽見河水瀝瀝在響。我們像兩隻吃了笑藥的獸,嚎叫,顫抖,笑個不停。
除此以外,我不知道那段日子還剩下甚麼。(待續)
小說組:冠軍
作者:張雅丹
童元方教授評語:
小說人物的主要語言應是法文,但用中文表達,其曖昧不明更增加了一重詭異的張力。作者的文字既暴烈,又溫柔,元氣淋漓,是謂健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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