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羅絲的日子跟我一樣百無聊賴,老閒在家裏沒事幹。她常常來探訪我。
珍姨總和我們一起,吃糖果,聊天,然後到海邊去,曬一整個下午的太陽。黃昏,我們逛市集,買海鮮。敷羅絲像所有馬賽人一樣,喝不到魚湯就像魚缺了水似的難受。
惟有和她們在一起時,我才隨便穿點衣服。穿上了衣服,我才記起自己原來是一個人。
紀唐讓我忘了我原來是一個人。
我們愈抽愈兇,開始自己種起大麻葉子來,窗台小小一盆,鄰人以為是青竹。紀唐白天上班,我努力澆水,並且和它竊竊私語,我把它當成是我自己。它長得茂盛豐碩。它愈茂盛豐碩,我愈愛把頭埋進去,深呼吸。
敷羅絲會帶最迷幻的唱片上來,我在冰.費萊特的音樂裏,細細搗碎葉子,直至它不再是葉子,而是點點葉碎。紀唐回來,會幫我捲煙,他捲的煙最好。敷羅絲會伸手去搶。
我們三人在床上,一起飛翔。
我們開始有了幻覺,並把幻覺當成真實。
我常常在煙霧裏,飛過一個又一個沙漠,沙漠上有許多玫瑰,金色、白色,它們在跑來跑去。我飛到哪裏,它們就緊緊跟着,有些跟不上,就被蛇吃掉。我也見過鏡子,鏡裏有水滴個不停,鏡裏有鳥兒盯着我,但我偏偏看不見自己的臉。清醒過後,我砸壞了全屋的鏡子,在碎片裏注視自己。
後來有人問我,那時候不怕死嗎。
我告訴他,死亡和愛情一樣,沒試過的話,誰敢下甚麼注解呢;但試過了,就再只能沉默。所以,沒有所謂怕不怕,也沒有所謂喜不喜歡,即使已經很接近,很接近。
那人再問,那你愛他們嗎。
誰。我不確定他在講誰。
就是他們:紀唐,珍姨,甚至敷羅絲。
然後我就不再開口了。除了沉默,我想不到別的方法回應所有關於「愛」的問題。我不了解「愛」的本質。在我的理解當中,愛似乎不應該與遺棄有任何關連。可是事實上,愛我的人,我愛的人,最後都選擇了遺棄,作為對我的期望的回應。
珍姨不久患上了類風濕關節炎,常常一連發熱好幾天,四肢不聽使喚,動不了身,哪兒都去不得。我暫時搬回家裏,葉子我沒有帶走,留給紀唐和敷羅絲,他們仍然需要歡愉。(待續)
小說組:冠軍
作者:張雅丹
徵文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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