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沙宣道開車拐下來,駛進域多利道,看見一個年輕人,豎着一塊大紙板,上面有他的尊容和姓名,儍笑着,向駛過的每一輛汽車招手。
是什麼區議會的「選舉」吧?二十多年前,英國人留下的玩具,一個前殖民地,還巴巴的爭着玩,一隻小熊熊,磨玩得毛都脫白了,難得還興致那麼高,什麼功能組別,直選間選,一條小小的農村就此喧噪折騰到今日,英國人真聰明。
站在路邊的這位年輕人,外表俊朗,笑容可掬,不知代表哪一個「黨」。汽車開過,他笑着向司機作敬禮狀,還微微欠腰鞠躬,就這樣一天站到晚,一片苦心,也着實委屈了。
也真是純情得夠可以,這位熱心的「候選人」。在港島這個地區「出線」,當是家境充裕的中產吧?有什麼別的事業不好奮鬥,偏偏要「從政」呢?
是為了「服務社會」,還是「造福人群」?還是他這個人,資質本來有點平庸,眼看對於香港許多平庸的小男人,「從政」而「參選」,是一條上位的捷徑,於是就把一隻腳,伸進一個中國的醬缸,準備往裏頭跳了?
這位年輕的「候選人」,笑容很純真,但他有沒有看到今天的「立法會」,那一干「政途」被封了頂、面容陰沉古肅、在蹩死之中互相嚙咬的中年男女?
大好青年,本來一臉的藍天白雲,想「從政」,不知有沒有看見立法會裏,不見天日,二十年來互為批鬥的一眾陰魂?
他們在年輕時,都以為「從政」是一種理想,都以為這條大路,會通向一個天國。虛耗了光陰,掉進了中國人政治的醬缸裏,他們在鬥爭中大志消磨,成為一眾載浮載沉的浮游生物。
但這不是他們的錯,他們只是天真,只是對中國歷史的愚矇。年輕人都有理想,像《色,戒》裏的易先生,他的案頭,放着一張黃埔軍校時代的戎裝年輕照片,昔日照片中的易先生,英氣勃勃,開朗年輕,但坐在桌前的易先生,卻陰霾滿面,愁容不展。
我在汽車的倒後鏡,看到那位年輕人面向車塵,還在向我揮手,我想掉過頭去,取過他的單張,拍拍他的肩頭,勸他回家。但我沒有。擁有夢想,是年輕的專利,我不應該太過理性而冷酷的,何況他的笑容,是那麼純真。我一踏油門,汽車拐過一片山林,開進灰濛濛的暮色塵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