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近窗台去,低頭觀看盆栽,發現它原來是一盆鼠尾草。還沒開花的鼠尾草,只有鋸齒紋的瘦小葉子向下垂擺,隱約傳來一陣刺鼻的氣味。
鼠尾草,從來就是生與死的象徵。古羅馬軍隊行軍時,士兵們都習慣在征途上撒下這香草的種子,於是人們就以鼠尾草的生長路徑,來推斷軍隊的行軍方向;而中世紀的歐洲人則迷信在園中種滿鼠尾草,能令園主及家人長生不死。她想着不禁苦笑起來,即使種有這奇妙的香草,人還是會死,草還是會枯,窗外被熾熱陽光蒸發的街景,才是真實的世界。
「你舅母種下很多的盆栽,但我不懂打理,都死了,現在只剩這一盆。」
「你試試換一些鬆軟的泥土吧,」她摸一小把盆裏的泥土說,「還有這位置的日照太猛烈,並不適合鼠尾草。」
「原來是這樣嗎?我完全不懂。」舅舅站起來說,「不如我現在就換新泥土,把它放在茶几旁邊的小椅子上好嗎?」
舅舅起身的動作驚動了她,她不由自主地慌忙轉身,正視舅舅。舅舅沒有察覺她的異樣,逕自走進房子裏。她深呼吸一下,嗅到了鼠尾草的氣味,以及泥土的氣息,這個房子裏僅存的一點生氣。
她走到舅舅的房間門外,看見雙人床、工作桌、衣櫥、書櫃和梳妝台,房裏滿是凌亂的雜物,除了掛在窗邊的衣褲、翻開的報紙、電視遙控器和錄音帶外,還有一包包的花泥、肥料,書櫃上有字典、武俠小說和多本園藝書刊。
「這些書都是舅母的嗎?有不少是專門的園藝書啊。」她說。
「這些都是她的,」舅舅輕拍書櫃,然後又往書桌一指,「這些是我向朋友借來的,但現在只剩一盆鼠尾草,都沒有用了。」
「舅母喜歡園藝的事,我倒沒有印象。」她說。
「她曾送過一盆海棠花給你,你記得嗎?」
「海棠?甚麼時候的事?」
「大概是你唸小學的時候。」舅舅跪在地上,在三包花泥之間猶豫不決,不知道應選哪一個款式。
「這三款也不大適用吧。」
「是嗎?這裏沒有其他的了。怎麼辦?」舅舅站起來說。
「學校有你需要的花泥,我給帶一些過來。」
「你是園藝老師嗎?」
「我是園藝學會的負責老師。」
「這真是太好了,我甚麼也不懂。」舅舅笑起來,一臉放下心頭大石的輕鬆表情。
她看着舅舅的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而舅舅也是靜靜地看着她,臉上掛着凝止的笑容。她希望藉這次探訪,找出不再憎恨這個男人的理由,現在這理由好像埋在泥土下,需要她親手挖掘出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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