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手稿展覽,有她寫給友人的信、嘮嘮叨叨抱怨美國的蝸居生活。字體一板一眼的清楚,這是一個固執而自信的人。
作家的手蹟有三種:A,是本人的日記和信件;B是創作的原寫稿。
B固然很重要,展示了一部優秀作品謄改增刪的經過,讓後世目擊一個嬰孩的誕生,在幾頁紙上,創作的原稿,是一座凝固在時間裏的產房。
A類紀錄了作家的脾氣真性情,跟什麼人結交,對時局的觀點,有時有一些背後說長道短的八卦,張愛玲女士留下一大批這類墨蹟,讓後人知道她是一個心竅玲瓏的小女人。
但是還有一類:作家生前的出生證、帳單、文件,只不過是一堆冰冷的故紙,沒有情感可供研讀,沒有內心世界以待窺探,像文豪莎士比亞。
他只留下六個簽名,一頁戲劇文稿也沒有,一首詩也沒有,只有一份他人代錄的遺囑,把家中第二張最好的牀留給妻子。
莎士比亞的生活,最「完整」的紀錄,是在一六一二年,倫敦一間公寓的產權紛爭。業主擁有這座房子,本來答應留給他的女婿,但後來他的女兒離婚了,女婿想要這座物業,岳父反口,鬧到法庭。
八年前,莎士比亞是這家公寓的租客。法官問他:你記不記得業主說過房子業權的事?莎士比亞說:時間隔得太久,他記不得了。
這段供詞,是世上現存筆錄莎士比亞最「詳細」的一段原話。莎士比亞作供完畢,用鵝毛筆簽名,因為紙質太差,在姓氏最末的字母側,留下一灘黑墨水。
這份文件是一個叫華萊士的美國學者一百年前在倫敦的檔案圖書館裏找到的。檔案圖書館保留了開國以來千萬件政府文件和名人檔案,包括香港歷任前總督就香港向殖民地部和外交部提交的報告。
華萊士重大發現之後狂喜,神經有點不正常,回國後告訴人家,英國政府眼紅他的成績,派特工監視他的研究,還派出一隊學者,跟他比賽,務必要在美國人之前查到莎士比亞的全部真蹟。華萊士發了瘋,後來自稱有天眼通,結果真的在德州的一座瀑布下「看穿」了地底一片油井,挖掘之下,真的有石油,變成富翁,臨死時還喃喃叫着莎士比亞的名字。
追尋作家的遺稿,可以令人瘋狂,這是一門專業的奇癖,必定屬於少數。令人帶着狂熱而活,懷着遺憾而死,他是誰?他生前做過什麼,想過什麼事?用天文望遠鏡窺視一顆死星,在墨藍的夜空裏,只見在光年之外的一片寂靜,以及一縷似有若無的長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