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尾草(五)

鼠尾草(五)

她看着舅舅陌生的側面,這個輪廓真像母親的側面啊,她想。母親因為有反胃的徵狀,所以常常無法下嚥,在床上日漸消瘦;有時吃藥太多,神志模模糊糊的,例如二人本來談着最近的電視劇,母親卻會忽然說出「給我到廚房取醬油來吧」等類似的話,就像她們正在家裏吃飯的樣子,她相信母親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回憶了,於是話題常依據母親的精神狀態,在真與幻之間跳躍。
「舅舅和舅母有沒有來?」某天,母親忽然問她。「沒有。」她在一旁去蘋果皮,為免打擊母親,故意不提舅母已過身的事實。
「慶雲已過身了,我們也沒到她的喪禮去……」良久,母親竟想起舅母的事來。
「是的,媽你也不方便去嘛,放心,沒甚麼的。」「找天你去看看舅父吧,你多少年沒見過他了?」
原來母親也察覺,但原因她一定不知道吧?事實上,這許多年來,她也漸漸把原因淡忘,迴避舅舅變成一個慣性動作,在潛意識裏長了根。

「我會去看看他的,你有甚麼話要跟他說嗎?」
她把蘋果切好,餵母親吃,替她抹嘴,母親一邊吃,一邊陷入沉思,沒再回答她的話。
(不知從何時開始,關於老媽的夢漸漸消失。最初,老爸會做一些奇怪的夢,例如夢見自己和老媽在餐廳吃飯,結帳的時候老媽沒有錢,老爸說錢一直是你管的,但老媽卻怪責老爸沒有把錢給她。這個夢後老爸給老媽燒了好一些紙錢,他沒有任何意見,只站在一旁觀看那團熊熊的火。他也跟老爸憶述有關老媽的夢境,在他的夢裏,老媽常以病人的姿態出現,吃藥、打點滴、哭泣等場景不住交替,夢中他是一個旁觀者,無法為她打點甚麼,內心難過得很。
(老媽去世後不久,他們常常會夢見她,幾乎兩三天一次,然後是一星期一次,半個月一次,再後來好幾個月也不會做有關老媽的夢了,至少他是這樣子,老爸還有沒有夢見老媽,他並不知道。因此他傾向相信老媽走遠了,她死去以後,一度未曾真正的離開他們,而是在他們身邊,在這小房子裏,但從某一天起,她真的走遠了,到達一個連夢也無法連繫的遙遠地方。)(待續)

小說組:亞軍
作者:可洛

童元方教授評語:

小說開始正是小說中他所寫小說的開頭,小說結束因疲倦睡着而誤觸的一個字鍵,使電腦上寫的故事往回消失,停留在時間彷彿停頓了這一句上,那麼就預留了他改寫她的結局的可能。正文是她,括弧裏的是他。鼠尾草香水樣本的氣味是他創作她的故事的引子,而那一盆舅舅送給她的鼠尾草,象徵了她新生的希望。再看她與舅舅的關係,少女時代的性侵改變了她的人生,傷痕刻得如此深,寫來卻雲淡風輕。作者心出別裁,表達完整,實在令人驚喜。

徵文比賽

《蘋果日報》第二屆徵文比賽已圓滿結束,並已進行了頒獎禮。散文組得獎作品已刊登完畢,現逢星期一至五,於本版連載小說組的優勝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