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觀眾如果認識周璇,大概還得謝謝電視連續劇《天涯歌女》,我雖然一集都沒有看過,直覺它不可能不是宗無頭寃案。時代的聲音經過傳聲筒的扭曲,再幾可亂真也不是真的,何況電視台的心腸誰都知道,這麼現成的苦命超女,還會不善加利用,出盡九牛二虎之力往煽情的不歸路進發嗎?站在米高峯前獻唱的百靈鳥,總不會是賺錢買花戴的千金小姐,生活假若不咄咄逼人,再喪心病狂的鋒頭躉也不至於肯將自己當箭靶,夜夜拋頭露面接受台下的肆意掃射。有了集體成見撐腰,故事就方便編了,反正天賦的嚦嚦鶯聲再美妙也不能把人保送進天堂,生命承受不了的苦正好由她瘦削的肩膊承擔,她莫負青春,青春可不介意負她,更不要說沿途那些各懷鬼胎的男人。
開拍《紅樓夢》,她當然是如假包換的林黛玉,觀眾未必了解豪門的勾心鬥角,但與情敵較量多少有點經驗,看着她一步步被逼近牆角,驚心之餘不無警惕的副作用:做人欠圓滑到底吃虧,關起門當二人世界的主人談何容易,開門那七件事件件都要看人臉色,缺鹽缺醋還可以美其名曰清茶淡飯,沒有米難道餐餐吃意大利粉?死了之後男人為你出家,又有什麼樂趣可言──人去茶涼,潤的不是自己的喉嚨。冥冥中她作了存在主義的反面教材,印證了物質生活的可貴。
我一直覺得《天涯歌女》這名字是個誤會。初出茅廬的小紅在《馬路天使》扭扭揑揑,拉琴的明明說:「唱個《天涯歌》吧。」尾巴跟上「女」字,因為「歌女」是萬眾一心的情意結,輕賤如魯迅筆下阿Q當街當巷摸的尼姑頭,「和尚動得,我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