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譯書業蓬勃,但吞進的多,吐出的少。美英出版社邀我撰寫東亞媒介的書,可惜我不諳日文,日本媒介的中英文獻少而膚淺,我藏拙猶恐不及,連寫百科全書的欄目都推辭了。譯書重要。中國近十年急起直追,書愈譯愈快愈多,但往往錯誤百出,不忍卒讀。
從前美國社會科學博士學位規定要考外文。隨着學界加速專業化與技術化,天真狹隘的實證主義當道,路徑愈走愈窄,出現許多elaboratestudiesofnothing,外文能力於是變得無關宏旨。有學生取巧,英譯西班牙文統計書的章節,蒙混過關,到頭來還是「文盲」。美國背靠世界最大的學術市場,篤信「美國例外論」,自以為鶴立雞群,獨佔鰲頭,與眾不同,高人一等。其實美國學術向中間靠攏的壓力大,雖開放而不多元。
美國人的外文普遍烏烏鴉。他們在地球的中心,以為好著作遲早會譯為英文,雖然那可能是原著問世很久以後的事。美國社會專騖實用,即胡適所提倡的「多談些問題,少談些主義」,不以社會理論見長。宏大理論通常由英國佬從巴黎左岸和德國引進加工,再外銷到美國口岸。老英常笑誰又發現一個老法或老德,老美根本覺得這類書可看可不看。
暑假我到法國盤桓一陣。DK版旅遊指南劈頭就道:「法國人相信他們的生活方式最好,他們的國家是地球上最文明的。」法國酒菜一級棒不用說,文學藝術電影建築也獨一無二,老法連度假都喜歡在國內。難道是「法國例外論」的心理作祟,法國學者講的英語那麼蹩腳?難得聽A.Martellart在學術會議上批評法國學術圈封閉,輸出的思想比輸入的多(恰與日本迥異其趣);他說,英國文化研究原先受到法德義思想的滋養,如今長成生命旺盛的支系,法國學界卻不引介,不接觸,不對話。
他是激進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者,對美國主流學術嗤之以鼻,抨擊西方跨國公司不遺餘力。七十年代他串聯到阿燕德的智利執教,寫了《如何閱讀唐小鴨?》一書,企圖解讀(解毒)廸斯尼的資本主義文化侵略,有趣而富爭議。後來智利右派反動勢力在美國中情局的羽翼下發動政變,他就被迫回巴黎老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