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尾草(一)

鼠尾草(一)

紅茶涼了。她跟舅舅面對面坐在客廳裏,這個午後,時間彷彿過得特別慢,牆上的鐘那兩根瘦弱的指針似乎沒有移動過,但感覺上,她已經坐下很久了。面對舅舅,她說不出甚麼話,同樣舅舅也默不作聲,兩人盯着對方的臉,好像要確定對方的身分。他們已十多年不見,所以這陣沉默雖然有點教人難受,但她卻沒察覺這當中的異樣,只相信大家一時間也想不出要說的話來。
陽光從右邊的窗子透進來,在地板上打下窗台和盆栽的影子,爬在她白色的布鞋上。她想起剛才在舅舅家門外,陽光把走廊的一邊照亮,空氣中的微塵翻飛,像深海中的細小水母,她每走一步,它們就敏捷地退到兩邊,飄入光明或黑暗裏;陽光照不見走廊的盡頭,她每踏一步,陰暗就往後退,她以為那是竄逃的灰黑色蝙蝠。這幾天世界都籠罩在薄霧裏,即使坐在巴士上逆風而行,還是看不清遠方的景物,前景彷彿只在踏步向前的一刻才誕生。

站在舅舅家門前,她曾有過轉身離去的念頭,但想到母親,還有童年的某一段時光,就伸手叩響那道陌生的木門。舅舅開門,看見這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有點愕然,認不出她來。她叫了一聲「舅舅」,他輕地「啊」了一聲,微笑着呢喃她的名字,就迎她進了房子裏。
客廳裏的一扇窗,是房裏唯一的光源,午後陽光刷亮窗台附近的家具和地板,她把一袋水果交到舅舅手上,然後在棕色的布沙發坐下,舅舅給她端上紅茶,她接過,感到連杯耳也燙手的熱,就把杯子擱在茶几。舅舅坐在她對面矮矮的木椅上,快六十歲的他,大半頭髮都花白了,身體又黑又瘦,大概猜不着她會來訪,所以只穿着一件單薄的汗衣和長棉褲。他們之間隔着一張茶几,這個距離,讓她感到安心。時間彷彿就在這兒停住了。
(待續)

小說組:亞軍 作者:可洛

評判李怡評語:

少女時對舅舅的憎恨,因時光流逝而逐漸消除。鼠尾草的穿插,交代出對生死的參透,是不再憎恨一個人的底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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