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的生活雖然單調，卻給予陳楚無限靈感，反正讀者不會知道嘉是否存在，他們也不關心嘉的生活是否真如小說所寫那樣。他們只對經文字包裝扭曲後所呈現的嘉有興趣。就連陳楚自己也分不清自己迷戀着的到底是現實裏的嘉還是他想像中的嘉。也許兩者毫無分別，嘉對於陳楚來說從不真實，是霧中花，他根本看不清楚全貌，他所知道的嘉，只是洞裏的影像，萬花筒一角的碎片。
他開始聽見聲音是在寫第五期連載小說的時候。陳楚。有人叫他。陳楚。有女人叫他。陳楚抬頭，甚麼人都沒有，只有微細的光從洞的另一邊透過來。陳楚。但這麼清楚，是誰在叫他。陳楚突然感到眼前都是閃光，就停止了書寫，躺上了床。也不感到害怕，可能是嘉在叫他，現實裏的，小說裏的。嘉。他有時候也喃喃呼喚。嘉也許亦會聽到，微弱的呼喚，會否乘着日本女歌手的呢喃傳到嘉的耳畔。陳楚想到，大概每個寫作的人都有那麼一個眼一般的小洞，他父親可能也在夜裏乘他睡着取下鏡子將自己一隻眼睛對上這小洞進入虛構的國度。父親的靈感說不定也源自於此。是不是也有個叫嘉的女人吸引着父親的目光？陳楚不清楚，事實上他從沒讀過父親的作品。父親的書並不暢銷，每次都只印少量讓固定的讀者購買，那些賣不出去的後來都讓父親燒掉了。兜兜轉轉，陳楚還是走上了父親走過的道路，只是尚未到達終點。
那天後陳楚經常聽見有人喚他，哀怨纏綿喚情人似的：陳楚。有時候是在家裏寫小說的時候，有時候在辦公室。彷彿與幽靈同處，甚麼人正貼在他的耳邊，唇瓣開開合合重複他的名字。差不多兩個月，陳楚依然自己一個人上班下班，在擠擁的地鐵冷眼看着一群小丑拋彩球做默劇。小說的反應不錯，他還可以寫下去。嘉也沒甚麼改變，音樂也沒換，她彷彿從沒發現自己的床前有個小洞，有個男人天天偷窺她，竊取她的生活經驗變成文字販賣。
最近要處理的案子是宗非禮案。被告是個外表敦厚的男人，怎麼看都不像會做出那樣猥褻的事情來，最讓人驚訝的是男人在非禮受害者前已經偷窺了受害者很久。男人願意認罪，但想得到輕判。據他所說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明明知道那樣是不對的，還是忍不住拿出望遠鏡對準女人睡房的窗口。直至那天在電梯遇到，又只有他們兩個……陳楚看着男人四四方方略顯怯懦的臉，發現竟和自己如此相似，鏡子裏的男人就是他吧？一個傳染一個，空虛感不斷擴散，眼前的男人想必也像自己那樣想從面具中找到出口。
（待續）
徵文比賽
《蘋果日報》第二屆徵文比賽已圓滿結束，並已進行了頒獎禮。散文組得獎作品已刊登完畢，現逢星期一至五，於本版連載小說組的優勝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