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韻律 - 童元方(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系副教授)

秋的韻律 - 童元方(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系副教授)

是十月十二日的清晨,我們在家裏吃早餐的同時,看報紙。「萊辛是誰?Lessing,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他問。
「是Doris嗎?」我的答案。
「她生在伊朗,但父母是英國人,今年已八十七歲,大概是生在一九一九年,五四運動那一年。」他繼續說。
「我看過她幾篇短篇小說,可是內容都想不起來了。有人說她是女性主義作家,她自己絕不承認。最近因為有學生跟我做女性主義和翻譯的論文,比如說起吳爾芙啦!說康寧漢啦!我成長於女性多的家庭背景,知道自己絕對有一個女性的視角,但好像也不是女性主義,所以很想知道女性主義的定義。」
「因為萊辛生在一個地方,長在另一個地方,她對『分裂的文明』之研究特別有興趣!」他又念報了。
「又因為『分裂的文明』這個名詞,我想起了布寧(IvanBunin,1870-1953)。他是俄國第一個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下半生卻流亡在英國。也可以說他一生的前後半分別活在不同的文明中。不是也可說成是分裂的文明嗎?」我彷彿回憶似的說下去。
「那麼你為什麼忽然看起布寧的作品呢?」他追問。
「因為我曾在報上看到台灣一位畫家的畫,畫很甜,也美。是兩幅春與夏的長條,春的背景是一片紫花,花中有一牧童在吹笛;夏的背景是一池荷葉,葉中有一女孩在採蓮罷。也許還有秋與冬,可是報上沒有登,還是畫家沒有畫?結果是一樣,我看不到秋與冬。
「繼而一想,台灣的秋,或者南方的秋,既不大會有紅葉,甚至不大會有落葉,更不會有枯葉,那麼畫什麼才是秋呢?
「於是我又想,在南方秋天不易畫,也不易寫了!」當然我想起「秋士悲」這一傳統,從宋玉的「悲哉!秋之為氣也」,到曹丕的〈燕歌行〉、阮籍的〈詠懷〉、杜甫的〈秋興〉、歐陽修的〈秋聲賦〉,王國維的秋光詞……等,與魯迅的〈秋夜〉、林語堂的〈秋天的況味〉、豐子愷的秋……等。搜集得多了,看看郁達夫如何寫秋,可能是南洋的秋罷,結果非常失望,原來郁達夫所寫的仍是北方的秋。
「有一天,我找到布寧的名作。題目只有一個字,就是〈秋〉。看完了全篇,竟然沒有什麼秋天的景或物,而最後竟是一篇不應該談戀愛的兩人的戀愛故事。開始是兩心相屬,結尾是不問前途。
「布寧是在俄國革命以後逃到英國去的,是很像納勃科夫之逃到美國。納勃科夫到美國後的掙扎與成功,可說家喻戶曉。他俄文好,法文好,英文也好。每年總嚷嚷要得諾貝爾文學獎了,而始終未得。
「可是布寧的作品,題目與文章兩不相干,但簡單而又明白,激烈卻又自然。大家雖然對布寧的批評是小文學家一名,但他確實是一九三三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我們吃完了早餐,去學校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