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旁的牆壁掛着一面全身鏡,這面鏡子自他們搬進來後便一直掛在這面牆上,陳楚偶然拿抹布抹掉上面的塵,父親死後他便很少去注意這面鏡子。那夜陳楚的腦袋亁巴巴的像蒸發掉的河,字在紙上成形又被擦去,他不知怎地特別焦躁,抬頭就看到鏡子裏那雙眼滿佈紅筋的男人,像從墳墓裏走出來,蒼白而單薄。陳楚看了幾次,竟着魔似地頻頻照鏡,就似第一次仔細端詳自己的眼耳口鼻。鏡裏的男人熟悉而陌生,漸漸起了微小的變化,像是他又不像是他。男人木無表情地重複着陳楚的動作,但陳楚總覺得那只是模仿而已,那男人並非他的反射,只是假裝出來的冒認者。他決定把那鏡子拆下來,由是發現了洞。
洞比拇指大一點,穿透了牆壁,不知道何時或怎樣形成,因為鏡子一直蓋着這個洞,陳楚對洞出現的詳情並沒有印象,或者是父親弄的,或者在他們搬來之前已經存在着。陳楚閉上左眼,把右眼對上小孔,清楚地看到了隔壁人家的房間。柔和的燈光射在一塵不染的地板上,地板倒映着高大的衣櫃,怪獸一樣倒着與陳楚對望,鋪着粉藍碎花床單的床靜靜地躺着。不見人影。從裝修看來是個女人的房間。之前他聽說隔壁搬來了新鄰居,他都沒見過,而這「聽說」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情。平日出出入入,上班的時候天微光,下班回來天已全黑,這大廈在陳楚眼中一直維持着沉默的姿態,沒什麼特別,也沒什麼值得留意。
但秘密之門打開,陳楚從此進入,想像之空間。
雨已經連續下了幾天,但雨下不下都不對陳楚構成什麼影響,他的辦公室即使在陽光明媚的日子也不怎麼看見日光。即使人造光多亮,陳楚都覺得辦公室的日子天昏地暗,那單調平坦的蒼白有時候甚至讓他錯覺身在醫院,心裏常突如其來一驚,以為自己將死,那是他最後的光。
他躲進廁所吸一口煙,這是在律師樓工作後養成的習慣。在讓人喘不過氣的文件裏他好需要做些什麼,戲劇化的,浮誇的,來抵抗生活的不真實。
煙圈緩緩攀升,陳楚的眼睛隨着煙圈向上移,天花板的油漆剝落了不少,光管上黏着一點點黑色的昆蟲的屍體。他常不知不覺留意這些微小事物,想來是因為寫小說的關係。不知道嘉的天花板有沒有昆蟲屍體?陳楚不禁想道。這幾天他不停地想起嘉,不是想起,是想像。他想像嘉房間裏的天花板,想像她的大廳,想像她回家的時間。(待續)
徵文比賽
《蘋果日報》第二屆徵文比賽已圓滿結束,並於上星期進行了頒獎禮。散文組得獎作品已刊登完畢,現將逢星期一至五,於本版連載小說組的優勝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