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與著名《紅樓夢》繙譯家宋淇(筆名林以亮)交情深厚,宋淇的兒子宋以朗現時仍收藏張愛玲不少書信遺物。
宋以朗 58歲
著名博客東南西北(zonaeuropa.com)創辦人
撰文:冼麗婷
攝影:張家俊
1959年,我跟隨父親宋淇與母親鄺文美搬進九龍加多利山居住。舊居大樓至今57年,四座相連的五層高弧形建築物外有半圓空地,邊圍種了細葉榕、長針松等幾棵大樹。
我家大廳的扭條花鐵餐桌是1949年從上海帶來的,它原本放在法租界住宅的花園裏,來港後作家庭餐桌用,50年不變。時間光影流逝,餐桌前已故著名作家張愛玲與我的父母晚飯情景,一去不返。1961年,張愛玲在我家居住了幾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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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來的時候,我只有11歲。她睡在我的小房子,我只能睡在客廳。一代女作家,除了到電懋影業公司開會,回來總是沒日沒夜在斗室裏趕劇本;而我,則呆在夏天的大廳裏「餵蚊」。父母教導嚴格,知道客人要做重要事情,我從來不會在門外窺伺女作家房中舉動。到她能抽時間出來吃飯,爸爸永遠坐在東邊主人位,張愛玲要不坐在側邊北位,要不坐在對邊西位,我就靠在媽媽或姐姐旁邊的次要位置上。
跟張愛玲同枱吃飯已是46年前的事了,印象模糊,但記得她一定不會逗我玩。當年60方呎不到的睡房現在已改裝為工人廁所,那來昔日才女香味?要想像的話,除了一張床的空間,現在馬桶位置就是當時用衣車變成的書桌,旁邊有一個鐵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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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文學界萬人迷女作家1995年離世以後,留下40箱遺物,所有著作版權,交由我家擁有。我離港赴美讀書工作30多年,成長時從來沒有看過張愛玲一本書,至父親病逝、2003年母親患了柏金遜症之後,我才離開紐約,回港守候。
張愛玲與我的父母的情誼,可由多年來數以百計的書信中看得到。她長年在書信中所寫,幾乎沒有一件開心事。像她一個獨居、不接電話、地址只留郵政信箱編號的人,外表冷漠,內心軟弱,怕與人接近,是怕受到傷害。最後幾年,她說外出時被人碰了一下,幾天後竟然發覺手骨破了。後來想立遺囑,又發現遺失身份證,東奔西撲,幾年向父母叨嘮的瑣事,都是關於一張身份證。不擅照顧自己的女作家,晚年生活無助、無奈,在我看來是有點悽慘。唯一令我看後會笑的一句說話,是她曾對媽媽提及我的英文名字Roland:「真是很喜歡他這個名字。」我想像,她寫這話的時候,一定也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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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張迷」,回港幾年,在家裏閒着興起之時,也會抱八卦心態翻看她的書信遺稿,除了一些批評別人的尖酸閒話,驚人發現倒是沒有,但卻找出幾本從來沒有人知道的作品,包括中文小說《異鄉記》不完整的小薄子殘稿,以及幾本從來沒有曝光的英文小說:387頁的《THEBOOKOFCHANGE》、超過420頁的《THEFALLOFTHEPAGODA》、以及短篇《THELONGRIVER》。書稿用五、六十年代機械打字機打出來,稿面寫着EileenChang張愛玲的英文名字,沒有完稿日期,但有兩個出版中介人名稱及紐約地址。
張愛玲也曾在信件裏叮囑父親要把沒有出版的《小團圓》原稿銷毀。這一件事,我與版權代理人、台灣皇冠出版社社長平鑫濤都有為難。張愛玲到底是個重要作家,保留遺作50年甚或100年,將來對研究她文學的人可能有益處,本着不逆作者原意,平先生把這個原稿放在自己私人保險箱裏面,暫不交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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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色,戒》上演,很多人又談論張愛玲,有人問我怎樣處理張愛玲的書信遺物,說實話,我連自己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好,也沒有想過怎樣處理她的遺物,我又可以相信誰呢?在這件事情上,我不在乎錢,也沒有預設條件,只要有人能說服我,把我的憂慮釋去:書信外流不會對其他人造成人身攻擊或誹謗,我是抱開放態度接受任何人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