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中羅先生籌備布紐爾回顧展，不恥下問向我約稿，第一個反應當然是「我同佢唔係好熟」。這種不經大腦的謊言勝在自己深信不疑，就算面對測謊器也能順利過關──他的作品年輕時在三藩市幾乎全部看過，早兩年法國發行精美盒裝光碟，三盒共九部電影，趁減價興高釆烈買了兩盒回家，還即時重溫《青樓紅杏》，交情縱使談不上深厚，總不能板起面孔不認。然而從來不特別鍾愛他倒是真的，歐陸豐收期的傑作一部緊接一部，都沒有教我另眼相看，可能根植中產及宗教的諧謔離波希米亞的小宇宙太遠，由女人小腿往上流的風流也不是我嗜好的一杯茶，尊崇歸尊崇，難免有交深言淺的遺憾。
這兩天想起他，泰半因為坐在丹露咖啡座（不是正式名字）睹物思人，同時加上《色，戒》遍體鱗傷性場面的影響。影史上著名的虐與被虐遊戲，《青樓紅杏》認了第二恐怕連大島渚和帕索里尼也不敢認第一，一開場嘉芙蓮丹露坐馬車進入秋色照人的森林，我們還沒有來得及讚歎她身上那件艷紅的YSL，就被飾演她丈夫的尚梭拉嚇到半死。一表人才的他居然惡向膽邊生，命令兩個馬車伕把嬌妻吊綁在樹上，撕開聖羅蘭先生的精心設計，不理第一大美人呼天搶地，來個我見猶憐的先鞭後姦，沒有看過這部電影，真還不能全面瞭解「落筆打三更」的定義。最令人嘩然的是鏡頭接着一轉，觀眾驚覺剛才怵目驚心的一幕，原來是女主角自導自演的幻想。一個飽食無憂米的醫生太，打扮得身光頸靚點綴的只是無關痛癢的太平，那種無奈教我想起卞之琳的名句：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