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阿波!

嗨,阿波!

據說阿波受到同父異母兄弟的排斥,早在念中學時已經離家獨居。
我們對阿波既羨慕又崇敬。尤其他的小天地居然收拾得整齊清潔,唱機旁還擺放着一張配合房間設計的唱片套,上邊是那位與梅克夫人柏拉圖式戀愛的音樂家柴可夫斯基。阿波一臉虔誠,小心翼翼將唱針放到唱片上,用非常陶醉的聲調向我們介紹他的音樂,柴可夫斯基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

那時,新建成的龍翔道晚上十分幽靜,空氣清新。我們一夥人總愛在那裏散步聊天,然後順道往黃大仙吃消夜;各人會先來一碗紅豆沙,再吃雲吞麵,然後再來番薯糖水。對這種非凡享受,我們的代號叫做「甜鹹甜」。那天晚上,阿波有些落寞,但很快便從容大笑起來,還把自己的鞋子踢上半天空。我們隔天找不到他,原來他就睡在龍翔道上。

散文組:亞軍
作者:李紀匡

阿波不愛打籃球,也不見得喜歡混在女人堆裏。對於有人說他像女人湯圓,阿波並不在乎。他說外表容易騙人:「好像某位賢妻良母型的女同學;有次付款,我就看見她銀包裏夾雜着避孕丸,她大概忘記我做藥房生意。」阿波欣賞自然流露,每當那位姓金的女同學用不純正廣東話喊着:「嗨!阿波!」他總忍俊不禁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
七十年代初,我和阿波到一間青年中心探訪,阿波穿着一件白色闊身夏威夷恤,一臉剛起床未梳洗剃鬚的樣子,加上八字腳走路,看起來有幾分老差骨模樣。閒談間,中心主任表示經常會有些不良分子前來搞事;正說着,剛好有一位當時作「阿飛」打扮的小伙子輕輕佻佻走;阿波笑笑,用本來咬在嘴角的牙籤指着阿飛吩咐:「細佬,轉身,雙手放牆。」然後用他的懶佬鞋撥開對方兩隻腳,小伙子乖乖合作着。後來聽中心主任說,阿飛們此後收斂多了。

中學畢業後,我大概每隔若干年總會在路上碰見阿波,他解釋自己居無定所;歡聚三數天,阿波便失蹤。然後某年某月某日我們又會戲劇性在馬路碰面,然後他再失蹤。最近兩次相遇都是在戲院大堂裏,而且他都是手中拿着一卷報紙。上次碰見阿波已是一九八六年的事,直到如今,他打破慣例,再沒有出現。阿波會不會仍然是坐在藥房櫃面前的少開?抑或如今蹲在一個投注站的角落裏,手裏拿着收音機,正全神貫注盯着地上攤開的報紙?
無可否認,有些您認識的人,在您生命裏,也許只偶然出現過一兩次,卻意想不到會為您帶來終身受用的機緣。我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是否還可以按老規矩在馬路上碰見阿波,但每次當我深沉聆聽着由他引薦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時,我總覺得,偉大音樂家流露出來那種真摯感情,就正如阿波那樣,同樣令我感動和衷心感謝。

四十年尋人 副刊編輯

四十年前很湮遠,阿波的故事不只真實,壓根兒就是一篇日記,文字成了李先生的記憶再現。「中學畢業後每隔一段日子總會在街上遇見他,但最近二十年沒再見了,很想在文章刊登後連絡上他。」不是傷感,有點淡然,就像這篇作品,印象反而更深。下一個四十年,也會忘不了。

徵文比賽

《蘋果日報》第二屆徵文比賽已圓滿結束,並於上星期進行了頒獎禮,散文組與小說組的優勝作品,將由今天起於本版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