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香港的報紙 - 劉紹銘(嶺南大學榮休教授)

舊時香港的報紙 - 劉紹銘(嶺南大學榮休教授)

在電腦或什麼informationtechnology縱橫天下前,尋常人家想知國事天下事,除了聽收音機新聞外只有看報紙。舊時香港的大型報章如《星島》、《工商》和《華僑》,除日報外還有晚報。《新生晚報》算是中型,但沒有新生日報,只出晚報。
今天香港報紙不少是厚厚的一大疊,快與週日的《紐約時報》看齊了。內容分門別類,讓讀者各取所需,跟自己無關痛癢的部份隨手作廢就是。舊時香港的報紙沒有把「資訊」看得像今天那麼眉目分明,財經、馬經、波經、食經外,還兼談風月和旅遊。噢!還有shopping、keepfit和養顏保健。偶然也見教育新聞,但「純文學」顯然再沒有掛單的園地了。

我這裏說的舊時香港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後來我到台灣讀書再到美國「深造」和教學,一別經年才返回老家。五十年代的香港報紙賣一毛錢一份。傍晚時分一些「滯銷」的還以「拍拖」形式出現:一毛錢兩份。版面不多,在內容來說當然不像今天的報紙那麼氣象萬千。但不管報紙以什麼專題「掛帥」,不會冷落文藝版。《香港時報》以體育版知名,但副刊「淺水灣」亦有時譽。你可能對該報的政治立場冷感,但對讀來過癮的文字依然受落。當年《新晚報》的「擁躉」着實不少,副刊辦得有聲有色,功不可沒。出現在《金陵春夢》的蔣介石,容或有失史實,但身為小老百姓,也真難辨是非。傍晚出現在天星碼頭的「拍拖報」,不時看到《大公報》和《香港時報》這兩個歡喜寃家碰頭。
我對舊時香港報紙副刊的懷念,跟少年失學有關。讀書既無名師指點,只有饑不擇食,而最唾手可得的讀物就是報紙。五十年代初我做童工月薪二百,除麵包外再拿一兩毛錢買精神食糧是有餘力的。如果碰到兩份報紙拍拖,袋中的零錢馬上增值。那時常看《新生晚報》和《星島晚報》。舊時香港副刊常見「南來作家」的作品。他們教育背景不同,身世各異,筆下的人情世故,教我這個對香港以外一無所知的小讀者眼界大開。

除了忙着從「南來作家」汲取新知,小讀者更追着看副刊連載或一天刊完的心靈雞湯,愛情親情小說。至今還記得鄺蔭泉用歐陽天筆名在《星島晚報》連載的長篇《歸來吧,媽媽!》是這樣開頭的:「初春,淺水灣頭春寒料峭……」,跟着是男主角翻起大衣後領吸口冷風。舊時香港副刊的文章,除非作者刻意夾雜廣東方言,能夠見報的,文字都合語體文標準。我日夕浸淫其中自有所悟,開始投稿《新生晚報》和《工商日報》,後來到台灣讀書,也是靠稿費為生。今天香港報紙已無文藝版。這也難怪,癡男怨女的風月債分千字連載,只在乎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的「新人類」怎有耐心追看下去?這等於說,對我文字生涯有過啓發作用的副刊風格和內容,拿今天的眼光看來,已是「先朝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