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漸長,終於明白張愛玲教落的「哀矜而勿喜」的意義。就像這個下午坐在新開檔的丹露咖啡座,看着一群群疑似電影人談笑風生,完全沒有與人分享的衝動,反而祈禱小圈子的秘密最好留在小圈子,得一刻是一刻。包着草織圖案暖套的茶壺,不知道是印度支那哪一處弄來的寶貝,伯爵綠茶在它裏頭沉澱,倒出來別有一股醉人的芬芳。許是茶香施展的催眠術,加上外面露台斷斷續續的微雨,一截失落的時間忽然在回憶浮現。初初醒覺巴黎之旅將無窮無盡延展的九十年代,曾經替香港一份時尚雜誌客串戰地記者,每月發掘一兩個潮人蒲點,鄭重其事粉飾太平。當時假如撞正這麼不特別平但靚正的新店,不會不大事鋪張圖文夾攻,推薦給十萬八千里外的鄉親。心愛的出入場所在紙上一一曝光,幸好山長水遠,而且讀者人丁單薄,寫得天花龍鳳也不至於造成趕集的災難。
啊想起來了,那個時候口不擇言生產太濫,還另起爐灶化身發表,因為花都一向分成左右兩岸,理所當然翻出了塵封的「顧左右」循環再用。這個筆名原本構思於八十年代,專門簽署有關男同志的文章,貪尾隨「而言他」的方便,也配合東拉西扯的陋習。後來變出一個東瀛風味的「玉賢右子」,天花亂墜還自稱「欲言又止」,覺得非常得意,既然化了個日本妹的濃妝,自此很少勞煩顧先生他老人家出山。
顧先生的第二個春天十分短暫,在明媚或者灰黯的巴黎指手劃腳,顯然沒有開花。遺棄了的名字,有如不再見面的舊朋友,偶爾記起,不外一兩個小動作,三幾句俏皮話。這一位,我懷念他孜孜不倦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