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有人喜歡,有人不喜。像張愛玲的作品一樣,感性細膩的讀者,愛得迷死脫。張愛玲的小說,合該生在一張藤椅上,一雙繡花鞋子胡亂脫棄在椅前,一對長腿,還穿着絲襪,合攏着斜斜靠在椅墊之上,茶几上放着一杯碧螺春,手捧書本,一面嗑吃着瓜子,一面看。
現代人少了那一份玲瓏的觸覺,就不喜歡張愛玲,因此李安的片子拍得太過冒險,投資如此之大,至少在北美要有五六千萬美金的票房。但美國人天性粗糙,電影裏有許多隱藏的典故,叫做「張典」,要張迷才看得出來。
譬如開頭有一場,女主角坐在汽車裏,經過一條馬路,老百姓排隊走過警崗,淪陷區的一個兵正在搜查一個人,用鎗托子打他,迫他跪下。
鏡頭回轉過來,觀眾看見車裏的女主角怒視着打人的士兵,眼中迸爆着忿恨。
這短短的一場,就是一個「張典」。張愛玲在《流言》裏這樣寫:「在外灘看見一個警察打人,沒有緣故,只是一時興起,挨打的是個十五六歲的穿得相當亁淨的孩子,棉襖棉袴,腰間繫帶。」
女作家記述了目擊這一幕的心情:「我向來很少有正義感,然而這一回,我忍不住屢屢回過頭去望,打一下,就覺得我的心收縮一下。打完之後,警察朝這邊踱了過來,我惡狠狠釘住他看,恨不得眼睛裏飛出小刀子。」
外國觀眾不會明白這樣的感受,尤其美國人。這場戲,一般中國觀眾也沒有什麼會心,只當是時代背景的一個過場。但作者當時想的是什麼?
「這時候我並不想起階級革命,一氣之下,只想去做官,或是做主席夫人,可以走上前給那警察兩個耳刮子。」
主角王佳芝不論是不是張愛玲,編導都把張小姐的性格嵌進情節裏面,這段戲,就非常的張愛玲。
也有「不太張愛玲」(Un-EileenChang)的地方:在日本餐廳,女主角給易先生唱《天涯歌女》;面對特工上司,王佳芝訴說愛上易先生的感受。「他鑽進我裏面,一直鑽進心裏」之類,露骨了一些,張愛玲大概不會這樣子講。
如此考究下去,片子就變成小眾作品,不如站在門外,看熱鬧好了。即使如此,美國觀眾也會覺得悶的,梁朝偉翹屁股露蛋蛋,發生得太遲了,他們看慣《魔盜王》的成人動作卡通,要一來就開門見山。國際歌裏有一句:「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人同此心,偉仔的屁股蛋蛋,成了中西觀眾的一首國際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