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之必要 - 程步奎(詩人學者)

色之必要 - 程步奎(詩人學者)

李安的《色,戒》上演了,列作三級片,十八歲以下不宜。我看了首映,冠蓋雲集,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政商學藝,都來到國際金融中心,觀賞梁朝偉與湯唯在銀幕上赤身上陣。梁朝偉沒出席酒會,說是在北京拍片,只有湯唯和王力宏像金童玉女,隨侍李安大菩薩,在鎂光燈下閃爍。隨後的報章評論都說好,都說性愛場面拍得好,有必要「兒童不宜」,點出了間諜特務時時刻刻生活在恐懼之中,隨時就有生命危險,只有「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在肉體歡娛之際,才有「活着」的感覺。
《色,戒》所展現的抗戰時代場景,不是可歌可泣的壯烈,不是慷慨就義的豪情,是從大特務易先生(梁朝偉飾)與女間諜王佳芝(湯唯飾)眼中看到的畸形與扭曲。色誘的下場是死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隨時隨地是死亡,是恐懼,是戒慎戒懼,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是死亡的黑色陰翳撒開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死亡是必然的結局,性愛則是偶爾疏漏的網眼。在網眼中轟轟烈烈進行一場陰陽交泰,水火相濟,來肯定自己還活着,還能生龍活虎,以暫時的肉慾刺激超越死亡籠罩的恐懼。看《色,戒》,我隱隱約約感到,導演內心存在色彩的隱喻,「戒」是死亡的黑色,是鋪天蓋地無處不在的,「色」是鮮血的猩紅,生猛鮮跳,汩汩勃勃,是祭壇上的犧牲。
色之必要,性之必要,三級之必要,在《色,戒》中確有此必要。我突然想起囗弦《如歌的行板》中的詩句:「溫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碼認識之必要/歐戰,雨,加農炮,天氣與紅十字會之必要/散步之必要/遛狗之必要/薄荷茶之必要······」那是詩人讀了海明威小說後的詩情,一切必要都是詩的必要,是感性的必要。李安讀了張愛玲《色,戒》,也有感性的必要,詩情的必要,拍電影的必要,就不可避免,有色的必要,戒的必要,黑的死亡的必要,紅的鮮血的必要,性愛的必要,「兒童不宜」的必要。
色之必要,性之必要。讓我又想到近代儒家經典的扭曲:身體髮膚,雖然受之父母,卻屬於黨國,為了國家存亡,民族大義,不敢不毀傷。失節事小,亡國事大。不過,李安電影拍得好,犧牲小我是《色,戒》,完成大我是電影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