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最好的一場戲原著沒有:王佳芝在一家日本餐館唱《天涯歌女》給易先生聽。湯唯不但在造作與真誠間拿揑得恰到妙處,整個節奏的控制也教人嘆為觀止,一收一放渾然天成,洗熱水澡洗出了大頭佛,情不自禁的矛盾表露無遺。她既在娛樂他,也在發洩自己,周璇的首本名曲像是為她的心情寫的,尤其是第二段:「家山呀北望,淚呀淚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珠寶店電光石火的轉念根本沒辦法拍,那種無奈都藏在歌詞裏,他聽着不會不動容──不必把她送上斷頭台,已經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的優越感了。這一刻,意亂情迷的她再分不清國仇和私愛,「雖然她恨他,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麼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
日夜唱K的歌男歌女,看這一場應該別有懷抱吧?借歌寄意是他們的慣技,平日不便宣諸於口的委屈和愛慕,有賴黃偉文或林夕化成文字,由陳奕迅楊千嬅作開路先鋒演繹,確保安全才正式透過他們的聲帶流出,在昏暗而嘈吵的K房安身立命。沒有音樂伴奏的清唱像赤身露體,背脊一陣涼颼颼,只有當情場也是戰場的時候,不顧死活豁出去的姿態才會這麼震撼。
其實湯唯尚未開腔,我已經為導演的安排喝采:唱歌之前,她款款走到房間另一頭,在自己與易先生之間製造了適當的距離。這不但貫徹了「演出」的主題,更呼應第一次與他發生性關係時,企圖操縱大局的徹底失敗。那一次,她推開喉急的他,打算保留一段觀賞距離才寬衣解帶,想不到他一個箭步衝上去,打得她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