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記起了許多忘了很久的事情，希望不是因為我就快要死了。啋啋啋！還是覺得大吉利是，再啋啋啋啋啋！
加touchwood。
其中一樣竟然超過十年沒有在我記憶頂層蒲頭的，但很有可能令到我今天在這裏跟你談時裝的，是──我其實在洗衣店工作了五年。
別人問我為甚麼這麼喜歡買衫？受過甚麼薰陶和影響？我通常會答：因為我母親是個裁縫（或車衣女工，反正我只知道她會做衫），所以她自己穿衣服也特別考究，我童年最古早的回憶就是她整天打扮得美美的，有時會問我：「阿仔，咁樣襯好唔好？」……總之，我一直以為這是探本追源我對衣着特別敏感的唯一原因──沒有想過「成魔之路」中途有其他關鍵性的轉機站，不，不是「轉機站」，大方向從來沒變，只是更泥足深陷，同時營養更多，所以應該是「鑽油台」。
其中一塊油田，位於我10至15歲的地方，叫做「天鵝洗衣店」。
Textby黃偉文
MyBeautifulLaunderette
話說我外祖父，我叫「阿公」，有張祖傳的藥方，在西營盤賣苦茶賣了幾代，卒之位於海皮某唐樓的元祖店要拆，必須物色新址，最後在屈地街附近找到個地點合適的舖位。阿公份人生性心急，頂手之後才醒起用不着那麼大的舖面，而上任租客剛好是經營洗衣店的，他想了十五分鐘就決定不如連別人全副家當也頂讓過來，於是，阿公佢本來只想開間凉茶舖，結果卻開了間conceptstore，哈哈，凉茶舖+洗衣店（只將洗衣店四分一向街店面，間隔了出來賣苦茶，其餘四分三照舊運作），凉茶舖當然用回街坊熟悉的老字號；無端端多元化了的洗衣店，名都懶諗，招牌懶拆，索性就叫回上手剩落的「天鵝」，算數！
因為阿公的「一時之快」，結果婆婆、我媽和幾個舅父阿姨一夜之間就被強制徵召入伍，從他們各自原有的崗位中抽身出來，接管這項石頭爆出來的「家族生意」，對着一台台二手洗衣機器，邊做邊學他們前半生掂都未掂過的專業。而阿公呢，則像所有一家之主那樣，輕輕鬆鬆做個決定，然後忙死你哋班友仔，自己則腳印印地繼續在那四分一間新舖中，賣他的苦茶。
生手技工在變成熟手之前，總有一段事倍功半的日子，我這做人兒子與外孫的，因此總要在他們做到所謂「踢晒腳」的周六周日及長假期，奉命出動到天鵝洗衣店幫頭幫尾，順便賺些微薄的額外零用錢。即使那年我只得十歲。
橫又洗掂又洗
我夠知放假不如留喺屋企睇吓電視好過！但有得揀咩？惟有在「罰」之中想些方法來「獎」自己，例如，雖然那年我只得十歲，反正我更早的時候已經知道自己喜歡一整天對着衫衫衫，要苦中作樂就不難。
橫又洗掂又洗，含笑而洗總好過飲恨而洗。
「磅洗定亁洗？磅洗隔個鐘有得攞，亁洗隔日先有得攞。」除了公式運作，總有歡樂時光，睇你點洗。
最鍾意住隔籬街的明星任達華攞衫嚟洗，雖然陰差陽錯他來的時候碰巧總不是我在看檔，幾年來總錯過了他的真人，但他留下來的靚衫，總是矜貴地亁洗的那些，中央工場的伙記來收之前，我一定可以拿出來驗屍咁驗，雖然通常我比較喜歡在亁洗好亁亁淨淨地送回來之後才仔細研究。（對不起，那時還未流行尊重私隱的概念。）
都是我阿媽害的，開始時是她對我講：「阿仔，快啲過嚟睇吓啦，阿任達華又攞咗啲『靚嘢』嚟洗啦！」對着那批一個個牌子我見都未見過、更無可能識讀、更無可能𠵱家都仲記得番係乜的「靚嘢」，阿媽就會引用她縱橫時裝界的幾十年經驗，私人補幾個冷知識給我，例如「呢啲意大利羊仔皮嚟㗎，軟熟過你老竇屋企嗰件平嘢幾多！你摸吓！」，「嗱你睇，人哋啲西裝全部『對晒格』㗎，對花好嘥布㗎，貴嘢先係咁㗎！」，又例如「呢啲係馬蹄腳，嗰啲叫牛角袖……呢啲係人字絨，嗰啲叫工字褶……呢啲係泰國絲，嗰啲叫牛津紡……」直到我將這些「動物奇觀」、「每日一字」、「寰宇風情」系列都一一學完，原來我阿媽對靚衫的知識不比電視上專介紹好嘢貴嘢的狄波拉差，只是平時沒有實物教材或者閒情逸致而已。如果那個年紀我發展出一點戀母狂，一定是任達華累我的。
貪靚又肯花的「任達人」搬走了，我的hifashion第一課隨之結束，事實上從同一個人的衣櫃裏可以學到的時裝知識就那麼多，要換個不同品味的研究對象才有新東西吧。我一直希望有另一位喜歡買衫的男明星來幫襯，任何一位都好……
奇迹通常在你差不多放棄時才出現，十幾個月後，某日回到「天鵝」，婆婆雀躍地跟我講：「又有個明星嚟洗衫啦，你睇呢件褸幾靚。」
「邊個呀邊個呀？邊個明星呀？」我心急地問婆婆。
「哎吔，我一時又噏唔出佢叫乜名喎！淨係記得喺電視成日見到嘅。」
「咁佢乜嘢樣㗎？」
「靚靚仔仔咁囉。」
「仲有呢仲有呢？」
「啲頭髮剪到好短一支支豎起晒咁囉。」
陳百強！我就知道那是陳百強！Yeah！我立即去揭他送來亁洗的衣服，嘩，好多黑色，很多連是英文法文還是意大利文我都未分得清的牌子，果然有型得凄凉。
「婆婆婆婆，佢幾時嚟攞番啲衫呀？」
「好似話過兩晚。」
所以那個禮拜二禮拜三，本來我不用來幫手的兩晚，放學後都專誠由油麻地坐104、105回西營盤，等陳百強出現，但他卒之在星期四才來，幸好，我未放棄，仍有返工。
明星來了，果然是靚靚仔仔、頭髮剪到一支支、經常上電視的……歐陽耀泉。
歐陽耀泉？
即係改名前的歐陽震華。
（關於天鵝洗衣店的零散回憶，如果大家還有興趣的話，將不定期在《蘋果》出現，我可以當它《哈利波特》或《魔戒》㗎，不過不是下星期，下星期我有篇東西有個時機不可錯過。下次見。）
本周花絮：
關於洗衣店你想知的秘密：有洗水嘜你就放心很多了？因為洗衣店的工作人員就可以妥善地幫你找出最合適的洗濯方法？就我們天鵝來說，um……我們是不看的，sorr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