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菜 - 程步奎(詩人學者)

寧波菜 - 程步奎(詩人學者)

寧波菜偏鹹,是我一貫的印象。靠海,田土少,又非膏腴之地,民風勤儉,世世代代打魚為生,自然而然吃的鹹。雪裏蕻鹹菜、鹹魚、臭冬瓜、鮝魚、熗蟹,都鹹得令你趕緊扒幾口飯,三口兩口就吃完了一頓。勤儉人家過日子,就該如此。
日本人的傳統膳食也如此,不是醃魚,就是漬菜。一條兩寸半長的小鹹魚,瘦瘦的,亁巴巴的,像大匠精彫細鏤的藝術品,小心翼翼放在一片窄平的瓷碟上,供佛一樣,恭恭敬敬夾一筷子,扒上兩口飯。旁邊還有一方小瓷盅,盛着三條青如竹葉的鹹菜,兩條黃汪汪的醃蘿蔔,以備奢侈之需。不過,寧波人吃飯不擺空譜,不像日本人那樣裝模做樣,從沒想過,貧瘠的伙食是minimalistart,也可以賦予精神超越的藝術意義,鹹魚鹹菜都有性靈空寂的境界。寧波人比較實際,吃得少,省得多,勤勤懇懇累積財富,儉樸持家,不玩甚麼藝術境界。
眼前這一桌寧波菜,卻與我過去的印象大不相同,精緻細巧,鮮而不鹹。臨着東錢湖瀲灧的水波,從這家水榭飯店的包廂看出去,湖面上蕩着三三兩兩的漁舟,遠處是層層疊疊的山巒,隱隱抹過幾分嵐氣。主人從提包中拿出一瓶酒,紅艷艷的,半瓶是楊梅,說是自己的秘製,用新採的楊梅、茅台、冰糖,加了少許蒸餾水釀的。喝了一口,洌而不烈,心曠神怡。
主人是寧波本地人,我就說自己喜歡吃烤菜、熗蟹,卻從來沒吃過臭冬瓜。桌上有一碟熗蟹,我夾了一塊,肉質飽滿,清香滿口,只有淡淡的鹹味,襯出蟹黃的鮮甜,大為讚賞。主人指着一碟切成白方方的小菜,質地頗像潤玉,說這就是臭冬瓜。入口稍有鹹味,卻一點也不臭,還帶着新摘冬瓜的清香呢。看我一臉疑惑,主人說,現在的臭冬瓜不臭了,他小時候的「古典」臭冬瓜,卻不但臭而且鹹,非常下飯。他吩咐廚房,臨時做了一盤烤菜,以饗嘉賓。烤菜十分好,不油不膩,比我在上海飯館裏吃到的要高明。
上了道苔菜湖蝦,蝦雖小卻蝦子飽滿,鮮嫩如太湖白蝦,蘸着苔菜,像柳絮因風起,不經意沾上了蝦身。有點像上海的油爆蝦,卻少油、少鹽、少糖,突出了鮮味,更像米友仁的山水,以少為多,餘韻無窮。又上了一道大湯黃魚,清清爽爽的,主人說是當天打上來的新鮮野黃魚,吃了一口,感到神清氣爽,尤其是湯裏的雪裏蕻,鮮淡鮮淡,只有一抹鹹味,像初春雨霽後的霧氣。
東錢湖的寧波菜,更像我印象中的杭州菜,清香疏淡,像董其昌的筆墨。主人說,寧波富裕了,口味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