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讓人厭惡和懼怕的人,是不懂得笑,毫無幽默感的人。昆德拉在一九八五年獲耶路撒冷文學獎的獲獎致詞中說,十六世紀法國小說家拉伯雷替法語創造了不少新詞彙,一直沿用至今,但有一個詞被人遺忘了,這就是源出希臘文的Agelaste,它的意思是不懂得笑的人。
昆德拉在共產政權的統治下成長,深受不懂得笑的人的迫害。他說拉伯雷也是受不懂得笑的人迫害,幾乎使他放棄寫作。這些不懂得笑的人一天到晚思考,卻從來沒有聽過上帝的笑聲。他們自認為掌握絕對真理,根正苗紅,又認為人人都得「統一思想」。然而,「個人」之所以有別於「人人」,就是因為沒有放之四海皆準的「絕對真理」,就是因為沒有「千人一面」。小說,正是個人發揮想像的樂園,在小說裏面沒有人擁有真理,但人人有被了解的權利。過去四百年西歐個性主義的誕生和發展,是以小說藝術為先導的。
不錯,西歐啓蒙運動,有不少思想家。有盧梭、伏爾泰、費爾巴哈。他們從思想和理論概念着手,體現了時代精神。但昆德拉認為,「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受上帝笑聲啓發的小說藝術,它不窮理,卻是盡性,將人的性情盡量發掘,與思想論證的思想家同樣偉大。神學家、哲學家編織理路分明的花毯子,小說家就把它拆骨揚綫。
十九世紀哲學家給人們理性的思維,十九世紀的法國作家福樓拜在小說中卻描述人的愚昧。他小說中的人物愚昧是與生俱來的。可憐的愛瑪(《包法利夫人》主角),無論熱戀還是死亡,都跟愚昧結了不解之緣。人類的愚昧與社會進步一起成長,昆德拉說,這是小說家最偉大的創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