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隨筆:壽陵餘子

客座隨筆:壽陵餘子

一九五二年年底,湖南學者楊樹達的《積微居金石說》出版,北京的史學家陳垣收到書後給楊樹達回了一封信,其中說:「來示謙欲法高郵,高郵豈足為君學!況我公居近韶山,法高郵何如法韶山?」高郵是指清代訓詁學家王念孫、王引之父子,而韶山自然就是毛澤東。陳垣勸楊樹達與其學王氏父子的治學方法,不如學毛澤東思想。
楊樹達把陳垣的話轉告了廣州的史學家陳寅恪,陳寅恪回信說:「援老(陳垣字援庵)所言,殆以豐沛耆老、南陽近親目公,其意甚厚。弟生於長沙通泰街周達武故宅,其地風水亦不惡,惜藝耘主人(陳垣齋號藝耘書屋)未知之耳,一笑。」豐沛是漢高祖劉邦的故鄉,南陽是漢光武帝劉秀的故鄉,所謂「豐沛帝鄉多將相」。
「南北二陳」的兩封信都收在《積微居友朋書劄》一書中。但楊樹達本人是甚麼態度呢,《積微翁回憶錄》裏沒有留下記載。最近北京大學出版社重版了這本根據日記改編的《回憶錄》,後記中附了幾段楊樹達的日記,一九五二年十二月六日收到陳垣的信,楊樹達錄了信中的這幾句話後說:「固哉,援安乃欲我為壽陵餘子也!」「壽陵餘子」也就是「邯鄲學步」,典出《莊子.秋水》:壽陵餘子學行於邯鄲,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楊樹達雖然沒有像陳寅恪那樣公開宣稱不學馬列主義,但他不願做邯鄲學步的壽陵餘子,意思也是很明確的。
《積微居金石說》原有陳寅恪寫的一篇序言,當時科學院編譯局在審稿時認為陳序「立場觀點有問題」,不予發表。陳寅恪給楊樹達的信中說:「賤名不得附尊作以傳,誠為不幸;染拙序語意迂腐,將來恐有累大者,今刪去之,亦未始非不幸也。」這篇序言後來收入陳寅恪的《金明館叢稿二編》。其實陳寅恪在這篇序中早已回答了陳垣的意見:「百年以來,洞庭衡岳之區,其才智之士多以功名著聞於世,獨先生講授于南北諸學校,寂寞勤苦,逾三十年,不少間輟,始終未嘗一藉時會毫末之助,自致于立言不朽之域。與彼假手功名,因得表見者,肥瘠榮悴,固不相同,而孰難孰易,天下後世當有能辨之者。」

柳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