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岡教授是我威斯康辛大學多年的同事。他是愛讀「閒書」的經濟學家,跟夫人陳鍾毅合作寫成《紅樓夢新探》,一直戲言這種與本行無關的著述是「不務正業」。「閒書」的定義,因人而異,但可以籠統的說是任何跟自己專業無關宏旨的印刷品。
威大的中國同事,專業以醫理法工農ComputerScience居多。偶然在社會場合遇到,大家除了互相問好外,可能不知下一句從何說起。幸好這些科技專才有不少是流行讀物的「粉絲」。厚古薄今的愛讀金庸、梁羽生。愛自作多情的拿着tearjerkers手不釋卷(tearjerker就是教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作品)。愛想入非非的唯科幻是尚。這些「高知」湊在一起話題一扯到各人「不務正業」的嗜好時,莫不情不自禁的興奮得手舞足蹈起來,一派眾人皆醒我獨醉獨得「閒書」之樂的得意模樣。
經濟學家多讀「閒書」,會使筆下的dismalscience別開生面。林行止在漫天迷霧的「屁學」中喜見柳暗花明,盡得物外之趣,此皆「閒書」所賜也。經濟學家的舊識中,還有華盛頓大學(UniversityofWashington)榮休教授馬逢華。歷年他飽讀「閒書」之餘偶而不務正業。作品多在台灣《聯合報》、《中國時報》和《傳記文學》發表,談花木園林、飲食或攝影。也有談衣着的。
〈長袍與西服〉的靈感因讀「閒書」E.B.White散文集而來。懷特說寫文章的人,早上起來不妨打開衣櫃,就當時的心情或要寫的題目挑選配合自己快要扮演的角色來穿着。換句話說,如果今天要寫傳教士,那不妨先穿上神父的法衣。
馬逢華開頭就說:「衣着與人相依為命,互相影響,甚至很可能是互為因果。」他對長袍情有獨鍾,四五歲時第一次穿上,後來在西南聯大和北京大學讀書,還是愛穿可以「四季無憂」的長袍。但長袍也是思想包袱。他初到美國唸書時跟一洋同學合租一小公寓,兩人又同選了兩門課。每次考試前,同學問他準備好了沒有,他總答說「還沒,還差得遠」。他如反問對方,老美總說早準備好了,可以隨時坐下來「一口氣寫它幾個鐘頭!」可惜每次分數發下來,馬逢華總比他高一個頭。老美很不高興,想不通為甚麼唐山小子一再騙自己。馬逢華無法跟他解釋清楚,穿着長袍長大的人,說話懂得分寸,知道「滿招損,謙受益」,不愛自吹自擂。
如果Youarewhatyoueat有理,Wearewhatwewear看來也說得通。怪不得馬教授在香港訂造一套mohair西裝,帶回家在燈下多看幾眼後,發覺衣料竟然閃閃生光,再不敢穿在身上,退休後原件捐贈給救世軍。他大概記得,FrankSinatra這類藝人在拉斯維加斯夜總會演唱時才穿閃閃發亮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