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瓦洛蒂走了,享年七十一。不久前,因癌症住院時,他還相當自傲地宣稱,自己的聲音寶刀未老,依舊洪亮,可以登台獻藝,再唱上幾年。他講話的時候,神情萎頓,但是音色飽滿圓潤,富有磁性的穿透力,讓人覺得,健康情況或許比他外表好得多,很快就能康復,實現他的環球告別演唱之旅。沒想到,這幾句對未來充滿憧憬的話,竟然成了天鵝之歌。古人說,人生七十古來稀,現代人聽了不當一笑,總覺得是說古代情況,不適合擁有先進醫學的現代。沒想到,帕瓦洛蒂只比「古來稀」多活一歲,就駕鶴西歸了。新聞報道說,他老先生太胖,重達三百多磅,造成醫療的困難,引起各種併發症,終告不治。我也有點擔心,只恐上天的仙鶴載不動這位曠世歌王,萬一栽下塵寰,仙樂飄飄處處聞,那才不堪設想呢。
帕瓦洛蒂太胖,是因為「喜愛美食」,說白了就是「貪吃」。他太胖,胖到行動困難,站在台上像一尊佛,難以配合歌劇男高音角色的形象,我曾多次領教。可是他一開口,聲音有如天籟,讓你完全進入了聽覺的世界,恨不得自己是天生盲瞽,從沒見過他「偉大」的身軀體態。聽着聽着,你就忘了他的形體,逐漸喪失視覺判斷的能力,任由聽覺想像來模擬台上的英俊小生,顛覆了「不知子都之美者,是無目也」的古訓。他的歌聲不止是高亢入雲,還有一種超乎金石之聲的堅韌,好像是不銹鋼的探棒蘸滿了蜂蜜,聽來會感到腦後嗡然翕動,口內生津。
帕瓦洛蒂常駐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我有幸在紐約市住了十五年,每年都環繞着他演出的場次買歌劇套票,也就這麼一路聽下來。高C歌王仙去,倒勾起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粉絲秘辛,隨便說說,想來也不會見怪。話說,他為了慶祝六十大壽,特別挑了成名之作《軍團女兒》,要顯示廉頗老將的威風,在第一幕連唱九輪高C。《紐約時報》還在娛樂版出了專刊助興,探討歌王年紀大了,一連串唱九個高B,已經令人五體投地,可以讓歌迷三月不知肉味了。我讀到此,心中暗笑,這是樂評家「兜着」呢,足見歌王的人緣好,未曾演唱先有人搭好了下台的台階。我聽的那一場,歌王碰到第一個高C就唱破了音,我們還沒愣過來,他已經急轉直下,降八度接唱,草草收場,急急落幕。可怪的是,沒有人喝倒采,鴉雀無聲,好像是我們做了甚麼虧心事,個個灰頭土臉的。第二天報紙也沒提,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第二年帕瓦洛蒂捲土重來,唱《托斯卡》,好極了,紐約歌迷依舊如癡如狂,沒人再提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