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電氣化,消失了的一種回憶,叫做月台。
還記得沙田和馬料水從前的月台嗎?木造的招牌,漆着白色,黑色的字。車軌的枕木,鋪着整齊深棕色的碎石子,豬牛車廂往來經過,留下一股臊溺的氣味。
那時的月台很靜,這段鐵路鋪過吐露港的一岬煙波,八仙嶺的一髮青山在煙波之外,還有幾個淺淺的隧道山洞,波濤上有幾張漁帆。
沙田和馬料水的月台,跟英國鄉間的火車站很相像。也是白色木板黑漆的地名,連英文的字體也相若,例如Shatin那個粗黑的地名,許多年後,在英國南部的布萊敦的月台等車的時候,發現站牌的地名的楷書風格同一樣。火車開進布萊敦的月台,彷彿上一站就是沙田和馬料水。如此小小的細節,海角天涯,是教人稍微覺得鼻酸的時刻。
那時的月台是一種風景。鐵路工人很熟稔,連接兩個月台的木橋窄窄的,當馬料水還沒有改名叫「大學」,站在月台上,隱約聞到馬廐糧草的味道,當吐露港夜色漸合,幾星漁火,攏聚成一朵燦燦的金蓮,山巒現出幾顆藍星。
因為月台提供了一個安全的心跳的距離,你站在這邊的月台,他站在對面。火車往返,奔走的是不一樣的方向,但每天總在這個時候你們會相逢。是多麼新奇的經驗,也不知到了第幾天,彼此才發現對方規律的存在,只知道四目交投之間,火車忽然開進來,割斷了視線。
火車在月台上停駐,開走的時候,對面的月台已經空無一人。她已經上了車。但那時候的火車站月台,像一卷長篇小說,火車開了,不要緊的,明天約莫在這個時候她會回來,月台是一種甜甜的期待。
直到有一天她不在了。是搬了家,還是她轉讀了學校?月台是一種嚙咬心頭的遺恨,只悔當初只限於凝望,只怪你自己沒有鼓起勇氣,走過月台間的木橋,跟她站在同一個月台,與她對話。在火車的一聲沙啞的鳴笛裏,失諸交臂,我們是如此錯過了對方,雖然當年也許你根本沒有真正留意過,然而在對面的月台,那笑容是那麼難忘。
當月台的四周已經電氣化,背景都填了海,建起高樓大廈。還記得那一年的月台上嗎?那一天,你在椅上讀着一本小說,故意把火車錯過一班又一班,只為了等待對面月台的一雙熟悉的眼睛,等來等去,她沒有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