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裏的思考……並不負責審判,也不斷言什麼才是真理:只是詢問,只是驚訝,只是探索……值得注意的是,它從不偏離角色生活的神奇領域……」昆德拉說的「小說裏的思考」,我暫且稱為「論述」。
作者在小說插入「論述」,即使「從不偏離角色生活的神奇領域」,還是會「耽誤」情節的鋪排和推進,令故事的脈絡變得不夠清晰。「不清晰」,有兩種原因:一、脈絡完好,但難尋,要非常專注,才能理出頭緒;二、作者太愛鑽出來談心得,講私事,一時「驚訝」,一時「探索」,任由情節變成附庸,讀者從飛迸的涎沫裏把故事搶救出來,因為失調,筋脈早斷,就算勉強續上四肢,也難以苟活。
但注重論述,就一定要犧牲情節?就一定要勢不兩立,你死我亡?
茶餐廳,有「A餐」和「B餐」。你點了「A餐」,不再要「B餐」,究其原因,是胃納有限,不是兩餐同吃,會中毒暴死。肚大能容,你還可以對店小二說:「如果有『C餐』,我照樣會消化掉!」
對,這只是胃納問題,氣魄問題;論述和故事,理論上,不是宿敵;兩者,可以共存,共榮,可以融和在同一部小說。
我為這「共存共榮」,費了心思。十一月會出版的《花渡》,分六十四個「小節」;「主調」佔五十三節,「變奏」十一節。變奏,是主幹延伸出來的旁枝,是欲望的變形,現實的扭曲;相對於「主調」的寫實,「變奏」就是寫虛;論述,包括隱喻、諷刺、假設、誇張……很自然地,歸入「虛」的卷宗。
我把「導演現身說法」安排在冠以「變奏」的章節;「說法」看似離題,卻不真的離題,那是作者的會客室,他靜下來,跟讀者一起思考;你心急,只愛看熱鬧?跳過去,光看編了號,順序推進的「主調」好了;把「主調」全抽出來,一個「警匪故事」,很緊湊,很懸疑,也很完整,可以消閒;我不鄙視「消閒」,我可不是為了要人受罪,要人仰望而寫書的。
《狼八式.思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