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嘴文 - 鍾偉民

打嘴文 - 鍾偉民

做作家,門檻低,你可以不挽手袋進場;但不帶腦袋,問題就大了。
腦袋丟了,手腳失控,容易出現「自打嘴巴」的病徵。仍舊以「顛覆故事」為例,一個作家,要是按照秘製,或者扒竊回來的「思潮」行事,「拒絕自己的小說淪為一連串情節、動作、言語的因果連屬」,最終,真的把「故事」(包括「情節」「動作」「言語)徹底棄絕,完全去除,在邏輯上,這所謂的「小說」,根本不可能再是小說,而是論文。
但很可惜,這種「論文」,因為連「言語」也失去「因果連屬」,變得自相矛盾,只能淪為「自打嘴巴式論文」,簡稱「打嘴文」。
歷史上,從沒出現過「故事」被完全「顛覆」殆盡的「無故事小說」,只有避重就輕,為無能和積弱找論據的「爛故事小說」。
馬振方《小說藝術論》有一句話:「面對生命的長青之樹,理論概括語言何等無力。」
理論無力,因為這好比一張桌子。木匠費爾汀砍下門前長青之樹,造了一張最適合他使用的長青之桌;這張「理論桌子」,擺在他英國家裏,他的英國鄰居來訪,為了討吃,涎臉說:「你這件木頭作品,實在太配合你擱在上面的炸魚和炸薯了。」再仔細看,不僅配合這兩味油炸品,還配合屋內陳設,牆上油畫,以及窗外陰濕的風景。
桌子在木匠家,顯得和諧,因為樹和人,根植於相同的「土壤」。
「有這樣的土壤,才有這樣的木材;有這樣的木材,才有這樣的桌子。」食客甲說。然而,為什麼會是「這種形式」的桌子?驀地,食客乙驚歎:「好大一瓶黑胡椒!擺在桌上,簡直像替這幢老屋點睛。」費爾汀盯着桌上白瓷小罌,陰惻惻一笑:「家父塊頭大,骨灰多,你舀一點去調味,不妨事。」他道出了要點:他們這一族有個「傳統」:愛把骨灰罌供在桌上,戲弄來白吃的客人。
「土壤」和「傳統」,不能外借,也不可外求;別相信有一個中國買辦,向洋人訂了圖則,就能造出他的「中國小說」。《狼八式.思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