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個,即絕種 - 畢明(廣告腦作總監/影評人)

死一個,即絕種 - 畢明(廣告腦作總監/影評人)

英瑪褒曼說,不希望在陽光燦爛的日子死去,而自己已不在那裏。
近這些日子真的死得人多,捨電影而去的,RobertAltman、楊德昌、IngmarBergman、MichelangeloAntonioni,位位擲地有聲,歲月留影蜚聲,請受晚輩在此一拜。
誰都知道活地亞倫從不掩飾自己對褒曼的推崇。洋人或許像中國人也有相輕,但更常常對前後輩磊落大方傾心地不吝相惜。廣告人,相輕得很厲害,小心眼生在額頭,所以我特別懷念霑叔的大情真性愛恨分明(當然也因為他讚我有稜角啦)。敢用大聲公愛才,敢貼大字報恨劣,快意恩仇!吻屁股送高帽扮傲骨唱反調一律節省。

褒曼去矣,無可否認,他和Antonioni都不在自己的heyday辭世,生榮在國際間似乎得不到heyday式死哀。本地的報道,千篇一律,不求甚解地寫一個「曾經威過又唔明佢有乜咁勁的老頭」,資料搜集嚼蠟硬文章一塊塊,沒角度無溫度遑論深度。難怪有偉人文豪明星寧願livefastanddieyoung,在高峯戛然死亡,一個有重量的結局也許比壽終正寢合意。但Bergman與Antonioni何曾在意過俗世的掌聲?他們,於這世代人太遙遠,被指作品艱澀難明因為他們不提供所謂「娛樂」,要看官思考、感受、探索、追尋、發現、細味、成長,不會一匙羮一匙羮餵大家吃光影快餐。幾多新一代的舌頭只識薯條炸雞、眼睛腦袋一樣。
今天,世界資訊發達,但知性和感性傷殘。
幸好,看到活地亞倫於紐約時報撰文悼念褒曼,同日同報,馬田史高西斯以"TheManWhoSetFilmFree"為題寫安東尼奧尼和他的《L'Avventura"》。活地亞倫說褒曼享受的是創作過程,毀譽懶理。褒曼自己說,人家不喜歡他的作品,他會不開心──30秒。「他的電影內有詩有畫、有音樂有哲學,探問人生人性最深層的關注:生關、死劫、愛情、藝術、上帝的沉默、宗教的迷思、故障的婚姻、人與人相處的苦難、溝通的無能。」
我不敢說懂得褒曼,只記得看《假面》和《ScenesfromaMarriage》的驚心動魄。前者,兩個女人,看護Alma照顧突然失去語言能力的女星Elizabeth,相處之下,兩個女人兩種個性二合一,是一個吞沒了另一個,還是一個「穿上」了另一個?引人入勝。到底她們是一個女人的兩面,還是兩個女人的一面?永遠記得上電影課時一位同學完場時說:"WasthiswhyIwasoftenattractedtobutnervousaroundpeoplewithverystrongpersonalities?WasIafraidthatI'dlosemyself?"性格強的人很吸引,又令人很悸動不安,怕失去自我。褒曼的電影給人性照X-光,但更像Rorschachinkblottest,一「劈」墨水,看到甚麼,各自修行。
《ScenesfromaMarriage》把夫妻關係的陣痛寫得恐怖又鋒利,要變酸的感情、要戕害對方,誰都不及枕邊人更熟知你最深最痛最脆弱的罩門,專攻要害,招招攞命。吵一場架,掃射過的狠話沒在牆上留下子彈洞,卻戳得兩個人千瘡百孔,一個家一段感情,如兇案現場戰地瘡痍不堪入目。聽說影片公映後,瑞典離婚率狂飆!褒曼多年後承認,片中的殘酷對白,取材自他與LivUllman(女友暨女主角)生活中的真實搏擊。我一向支持創作人把自己的魔鬼和磨難都放入作品裏,把那深刻提煉成精血,滲入菲林文字畫筆,那種真和透明,有份暴露自己的脆弱,偏偏震撼得地動山搖。褒曼是箇中高手。拜服。
被問到自己有否受褒曼影響,活地亞倫說:「不可能。他是天才,而我不是,怎可能受到他影響……天才不能學、不能模仿,魔法不能傳承。我只能在其身上,學到workethics和plaindiscipline。」推崇備至。
天才自己也教不出、生不出天才,死一個,沒一個。我們才應更加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