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橋在《梅寶的假期》一文稱讚毛姆善於說故事，是第一流的story-teller。其實，天下說故事的第一高手應是《一千零一夜》中那位名叫Scheherezade的小女子。她丈夫是Samarkand國王，每討一個老婆完房後就把她幹掉。小女子為了活命，花燭夜就給老公講故事。在小孩還未迷失在電子遊戲前，天方夜譚的異國風情，傳奇角色如阿里巴巴、仙巴水手是他們「通識教育」的一部份。
暴君雖有辣手摧花的惡名，卻童心未死。新婚妻子的故事他聽得入神。這好辦了。小娘子拿出說書人「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的看家本領，每晚臨天亮時就製造一個高潮。欲知後事？最少得讓本姑娘多活一天。如此這般的一浪接一浪的講故事，講了一千零一夜。愛聽故事的夫君終於轉了心，饒了她一命。
董橋講了毛姆的好話後，引了劉大任給他的信說：「紐約長冬難捱，既不能種花，又不能打球，只有閉門讀書寫字，電影也看了不少。今年好萊塢風氣有些變化，開始發問題、講故事了，希望能刺激我們的小說界，回頭學點講故事的技巧。我們的小說不講故事只弄玄虛，連我都看不下去了。與自殺何異？」
劉大任很會說故事，文字更迷人。不知他有沒有看到《中國時報》一則短訊，說本土作家舞鶴，歇筆多年，最近終有長篇小說《亂迷》出版。特色是，這十多萬字的洋洋巨著，不但沒有標點符號，還故意倒裝和寫別字。或歪用成語和現成意象，將句子結構遠離標準文法。短訊的作者抄下了一段示範，你先深呼吸再看吧。
像你沒關係才擔心人際我騎熟了就輕義意找上我先公關他到底過不了私關不然先私關一番再賣給個公關屁股一番正常人就呷飽非常人兩關通吃便飽撐血壓高標心臟搐筋有夠勞氣勞心氣命人生生人免不了男女女男互相意思互不相欠有啥大事意思就好囝囡玩在路邊床那樣子多有意思來賓意思意思一下人生永遠賓館。
幸而這個迷亂/亂迷的文字有朱天文這麼一位熱心解人。據她在《印刻》雜誌主辦的一次文字對談時所說，「她用了抄謄法，讀了三頁沒有標點符號的文章，發現每一個字都不可拿掉或調動。」
先不說字句不可「拿掉或調動」是否可以視為作品好壞的標準。要像朱天文那樣看懂《亂迷》，起碼先得把這十多萬字的說部抄謄一次。現代人為求心之所安，也有齋戒沐浴抄佛經的。抄唐詩宋詞，是為了表示對前人心血的一種敬意。但抄寫標點符號乏乏、錯字連篇的書寫，你不能依靠上文下義，得一個單字作為一個syntacticunit去處理。萬水千山過後，說不定還是一片茫然。現代小說不講故事只弄玄虛，看來是FunGame，但正因我們看不下去，FunGame也是EndG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