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機會讀到威福瑞.塞西格(WilfredThesiger,1910-2003)為數不算多的著作,譬如說他的兩部探險文學代表作《阿拉伯沙地》(ArabianSands,1959)或《沼地阿拉伯人》(TheMarshArabs,1964),也許你會驚艷於他亁淨優美的文字與簡樸自抑的文風,這些文字更像出自於神經細膩敏銳的詩人,而不像是出自騎駱駝踏破一萬五千公里沙漠、臉上滿是風塵與曝痕的大探險家。
塞西格的探險生涯起步甚早,二十三歲時他就組織探險隊進入丹吉爾沙漠(衣索匹亞境內),解開阿瓦許河流向之謎(阿瓦許河從阿廸斯巴巴斯西部山脈流出,注入丹吉爾沙漠,卻不曾流到大海,沒有人知道它消失在沙漠何方)。但塞西格最偉大的探險生涯則是五十年代,他騎駱駝跨越了阿拉伯半島南邊沙漠「空白之地」(RubalKhali,也就是西方人說的EmptyQuarter),完成了「阿拉伯的勞倫斯」(T.E.Lawrence,1888-1935)認為活人不可能做到的事。他又重新發現伊拉克境內的沼澤地阿拉伯人的古老生活,在那裏與沼地阿拉伯族人共同生活多年,並且寫書使世人認識這個伊甸園的原鄉。
九十年代初,我失業在家,想到也許可以把塞西格和其他探險家的文學集合成一個編輯計劃,提給出版社。那個時候,塞西格已經老了,他拒絕現代文明,隱居在無水無電的肯亞山上,附近的部落民都稱他是「山上的老人」。我讀了他的第二部自傳《我的肯亞歲月》(MyKenyaDays,1994),發現他的寫作已經需要別人幫忙(視力不行了),心裏覺得有點着急。但出版計劃一延再延,等到我有機會出版他著作的中文版,時間已經是九十年代的尾聲了。
1999年,通過經紀公司代為接洽,我連絡到塞西格本人,向他表示希望訪問他的願望。也許這是多年來,中文世界第一次要出版他的書,雖然他健康不佳,閉門謝客已經幾年,卻仍慨然答允我的採訪;只是他大概自覺時日無多,落葉想歸根,回到倫敦,本來以為會在肯亞山上進行的訪問也因而改約在倫敦了,而倫敦,我內心偷偷遺憾,實在不像是一個訪問探險家的地方。
但1999年是網際網路的多事之秋,我被自己創辦的網路事業絆住了,到了約定時間,我因事未能如約成行,只好向塞西格先生致歉,並約定來年再見。第二年、第三年,如同人生一切的悔恨,我拖了一年又一年,心中總是有無數的忙碌藉口,等到我回過神來,收到卻是他經紀人通知塞西格先生已經過世的消息。
詹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