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足孟加拉 黃貫中想哭

攝足孟加拉 黃貫中想哭

15年前約26萬名信奉伊斯蘭教的羅興亞人(Rohingya),因遭受歧視、暴力對待,及緬甸政府的強迫勞動等剝削,被迫由緬甸逃亡到孟加拉。15年後的今天,這些在孟加拉的羅興亞人,仍被困於「兩面不是人」的狹縫中──既不能重返緬甸,但在孟加拉又不獲難民身份,只能在缺糧水、缺醫療、衞生環境惡劣的臨時營地掙扎求存,不為外界所關注。
無國界醫生(英文名簡稱MSF)將於下月舉行有關羅興亞人的圖片展,我由唱作人搖身成攝影師,上周隨無國界醫生,到孟加拉一個叫代格納夫(Teknaf)的小鎮,用我的相機,把這班被遺忘的羅興亞人所身處的困境、面對的茫然,呈現於人前。以下是我結束旅程時的所思所感,還有一些途中攝下的Snapshot,當然尚有更精采的攝影作於下月底亮相,拭目以待吧!

文、攝:黃貫中

黃貫中 私日記
拍,上心怎中立

當我知道無國界醫生形容羅興亞人的命運為「Nooneshouldhavetolivelikethis──沒有人應該這樣地生存!」我很好奇!也作了一些較深入的了解,誰是羅興亞人?出發到孟加拉之前,心裏亦作好了準備,那將會是另一個人間煉獄。到埗後,經連日來的體驗、經歷後……其實,無論我有多少的心理預備,還是沒法壓制住激動與震驚!
面對着他們,我們內心充滿無奈、沮喪、憤慨!我用盡能力去安撫與抑壓着自己,免得影響工作──這太難了!我知道我要用「心」去拍照,但只要一「上心」,試問又如何中立?

■360度全景觀廁所,對營內的羅興亞人來說,尊嚴已是一種奢侈品。

哭,又有甚麼用

我畢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手上拿着冷酷無情的照相機,觀景器裏是我貪婪的目光,而鏡頭對着的另一邊卻又令到我的眼睛茫然、落漠!把快門按下如何簡單,但靜下來,感到一陣鼻酸眼脹,我沒有哭(雖然我很想),因為我知道哭又有甚麼用?這幫得了他們嗎?我只怕我的淚水會傷害到他們!
對着他們,我只有盡量地向他們微笑,而他們通常都會回報一樣的微笑,這是真的笑?禮貌的笑?還是苦笑?我也分不清,不過其實已經無所謂!作為「人」,沒有國家、沒有身份、沒有工作、沒有食物、沒有自由、沒有未來、沒有希望、沒有尊嚴……喪失一切應有的權利,甚至連難民的身份也沒有,人還是活生生的,就只剩下徬徨與恐慌。此時此刻……除了笑,試問還可怎樣?

死,不想活在這裏

若你覺得死亡是可怕的話,只要在這個地方逗留30分鐘之後,你就會覺得死亡並不算甚麼!你會寧可死去一百次,也不要在這裏活一天!更不要說他們已這樣地活了15年了。對不起!我這樣說有點激進,但這是事實,是我的真心話!
在Teknaf這裏,面對羅興亞人,我同時間地看到了生命的兩個極限;強橫與卑微同時展現在這片被人遺忘的荒土上!
失去目的?何來意志?何來明天?就只是差還沒有死掉!
這樣地存在着,還算是活着嗎?
還算是生命嗎?誰說世界是平等的?真是豈有此理!

情,尊敬他們的渺小

說到這裏,我很感激MSF讓我可以參與這一計劃,他們都是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有心人(來自德國、加拿大、日本、意大利、荷蘭、緬甸等的一班同志),大家都為着一個共同的目的走在一起,不分彼此,身體力行去拯救這一群活在絕望狹縫裏的人。這班志願人員,不為甚麼,可能就只是出於一份本能、一份不可「知而不覺」、「視而不睹」的良知,推動着他們,就像黑暗裏的一絲曙光一樣。
與MSF的一班同志短暫的相處,令我也深受感染,內心深處早已被冷藏的熱血又再次流動,我感到一份欣慰!我更明白付出的快樂、愛的偉大,但明白歸明白,我自問做不到,起碼不能像MSF的志願人員一樣,一留下來就是數月,甚至數年,真是天雖無眼,人間有情!
說真的,面對着這一群志願人員,我肅然起敬!甚至於有點心中有愧,只想到:幸好!世上總會有好人!但無論如何,孤軍作戰,總是痛苦的,這班令人尊敬的義工,令我覺得他們很可憐,而同時看見可憐的羅興亞人,又令我尊敬他們的渺小!很矛盾吧!

■為逃避在緬甸的剝削,即使活在惡劣環境下也不願回緬甸。

黃貫中 私相簿
到最後傷痛是兒童

■羅興亞小朋友對於任何陌生人都甚感好奇。

■營內的羅興亞小朋友連上學的機會也沒有,泰爾營附近一棵大樹的氣根,成了天然鞦韆玩意。

■連日大雨,營內到處被洪水淹浸,小孩也只能苦中作樂。

■Paul有感而發地說︰「即使窮到咁,羅興亞人也不會把狗當食物,最多一齊瘦!」

無助與冰凍的眼睛

■泰爾營內的羅興亞男人大多撇下妻兒到營外找工作,往往一去數月,故不少婦女要獨力承擔養兒責任。

■泰爾營實際只是河堤上的一小片沼澤地,羅興亞人缺乏基本物資,小朋友已慣了赤腳在滿地泥濘行走;Paul與工作人員全程要穿水靴。

■老、中、青三代,均無可自決的將來。

■泰爾營內的羅興亞人,情願把MSF提供較防水和耐用的藍色膠帳篷變賣換日用品,營舍就惟有用會漏水、質素較差的膠帳篷。

狹縫中的羅興亞人

羅興亞人原居於緬甸的若開邦北部,是信奉回教的少數族裔。因宗教和種族的差異,他們不獲緬甸政府承認為公民,更遭受各種剝削,包括被沒收土地、限制出入、限制結婚生育等,結果觸發大規模逃亡潮。在孟加拉代格納夫的「泰爾營地」,即是次阿Paul拍攝地,實際上只是河堤的一小片沼澤地。7千多名羅興亞人,便棲身於這片只有約800米長、30米闊的地方。麻麻密密的小營舍,只是用幼竹枝、亁草和膠帳篷搭建成。雨季期間,有79%的營舍被淹浸。根據計算所得,每名泰爾營居民的平均生活空間,僅逾5平方米,與最接近鄰居的平均距離為1.2米,根本沒有土地可供耕種,更遑論醫療、食水。15年已過,這班羅興亞人,仍活在被遺忘中。

我向世界呼叫AMANI

■正如阿Paul所言,這並非用來養雞,而是棲身營舍!「你們的垃圾就是他們的建材,能想像香港的XX苑要每呎二萬幾元嗎?」

■所謂營地,只是河堤上的一片沼澤地,滿是泥濘。

■營舍外是一個又一個的水窪。阿Paul說,有些水窪看似穿上水鞋就可照樣踩下去,但其實有些水窪竟可水深及腰。

後記

「無國界醫生×黃貫中」
孟加拉的羅興亞人圖片展

作為國際醫療人道救援組織,無國界醫生於1992年大批羅興亞人逃亡到孟加拉時,已開展救援工作,為羅興亞人提供醫療援助。2006年4月,無國界醫生為泰爾營進行評估,結果發現營地簡陋骯髒的生活環境,容易誘發腹瀉、呼吸道感染和營養不良等疾病。無國界醫生遂於臨時營地附近,開設診所及營養治療中心,為營內羅興亞人及鄰近地區的孟加拉人,免費提供醫療。為使外界對這班羅興亞人關注更多,無國界醫生將於9月底至11月,舉行圖片展,展出阿Paul今次行程拍攝所得的作品。展覽將於香港及廣州舉行,詳細內容,請留意無國界醫生稍後公佈或瀏覽 http://www.msf.org.hk

■水與植物是此行少見到的陽光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