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香港結了三段文字因緣。第一段是八十年代初,剛剛出道不久,丁望先生邀我在《明報》副刊寫不定期的〈學苑漫筆〉,說好每篇六百字,乍聽覺得應該很容易。沒料到第一篇寫了整個晚上,因為剛剛起頭字數已盡,逼得我不斷琢磨怎麼長話短說。後來每看到呶呶不休的文字,總想慫恿作者去寫六百字一篇的東西,只要一年不怕文字螺絲太鬆。但我的毛病是文字常擰得太緊,不能張弛有致,隨時怕有斷弦的危險。
八二年赴美國教書,要到九十年代中期再回到香港客座,和沙田的好山好水朝夕相守三年,躬逢九七回歸過渡。期間托文灼非先生的好意,經常在《信報》寫些介乎文化與政治的話題。九八年回美國前夕,為金鐘先生的雜誌寫了一篇文章,搔了香港新聞自由的一點癢,惡霸某卻威脅要告金鐘和我。自詡為知識分子的月刊說好說歹約我撰稿訴說此事,最後竟借故不登,還奚落我一頓。幸虧還有《信報》,文字沒有白寫。最近始知司徒華先生曾仗義為我的評論寫了一篇評論,卻成為他在《明報》十年專欄唯一被槍斃的不祥之作。容我在此向《信報》和司徒先生致敬和致謝。
這次來香港一住忽焉五年,突然覺得寫評論不好玩了,直到董橋先生破格垂青,送我一扇後窗撒野。編輯小姐來電話催我命名。我原想用「多聞雅集」為欄題,終因不敢以「多聞」自居而作罷。我的辦公室掛了一幅仿伊汀州的字,寫着「友多聞」,學生念成「聞多友」或「聞一多」,都無傷大雅。這幾年我們邀請許多大陸青年學者來訪,純粹交心和交流,沒有利害的算計。離情總是依依,於是大家成立了「多聞雅集」,既取《論語》「友多聞」的精神,復寓《蘭亭序》「群賢畢至」的雅意,今夏約會廬山。
「友多聞」從嚴解釋,不過是多交幾個「做新聞」的朋友罷了。新聞是我的正餐和點心,年輕時拼命想當記者,走上的生涯路卻在學術界看新聞圈。那麼,就用「東西南北集」給自己壯壯膽吧,因為東(e)西(w)南(s)北(n)湊起來正好是英文的「新聞」(news)。信手拈來,卑之無高論,謹釋題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