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西秦戲想起張愛玲，當然不是偶然，這段寫蹦蹦戲的文字一而再於腦海浮動：「蠻荒世界裏得勢的女人，其實並不是一般人幻想中的野玫瑰，燥烈的大黑眼睛，比男人還剛強，手裏一根馬鞭子，動不動抽人一下，那不過是城裏人需要新刺激，編造出來的。將來的荒原下，斷瓦頹垣裏，只有蹦蹦戲花旦這樣的女人，她能夠夷然地活下去，在任何時代，任何社會裏，到處是她的家。」
一連三晚，撞口撞面都是強健的女中豪傑──包括台上和台下。用老派俚語形容，這些女人真是「犀飛利」，比較摩登的說法是「辣」。抽掅左右隔籬的師奶太傷感情，不如集中精神看戲，遠觀不但無傷大雅而且樂趣盎然。譬如《薛仁貴回窰》那個柳迎春，艱苦不知時日過，離家十八年的丈夫突然回歸，她認定對方是隻白撞的色狼，因為她的老公仔是個青靚白淨的書生，不是眼前核突的鬍鬚佬。男人啼笑皆非，唯有不客氣請她照照鏡子，看看歲月在俏臉留下的痕迹，她這才驚覺青春原來已經不再，吹彈得破的生熟蛋變了伴着酸薑的老皮蛋。可見一直活在自欺的封閉世界裏，四季有四季在窗外流轉，她有她關起門當小慈禧。
《四告狀》的女主角名叫皮秀英，完全沒有辜負姓氏的預告。攔路鳴寃，傲慢的高官故意刁難，抬出一張看似由《歡樂滿東華》情商借出的釘床，要她瞓身滾一滾。換了色慾都市的嬌娃，還不當堂花容失色，拿拿林夾着LV袋鬆人，可是皮氏視皮開肉綻為家常便飯，多一餐少一餐無所謂，說時遲那時快，已經床頭滾到床尾。錫身的我們，朝朝醒來由哪一邊下床都有研究，怎不嚇到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