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一群這麼橫蠻的劇場觀眾了。雖然都操汕頭汕尾方言,我不覺得他們是有組織的地下幫派,共同擁有破壞基本社交禮儀的陰謀,甚至互相並不認識,不過偶爾聚集一起,齊心合力製造了一種啼笑皆非的盛世現象。節目進行期間,高談闊論的高談闊論,打手機的打手機,開餐的開餐,各適其適當周圍其他人冇到,教人錯覺置身某農村的觀音誕廟會,或者路易十幾的一次朝野雜交。在自命國際的現代都會得睹這麼怪異的場面,有若抬起頭於夜空目擊發光的來歷不明飛行物體,霎時有舉起相機的衝動,路人拍攝的非專業現場紀錄日報一向樂於刊載,可以賺一百幾十幫補日漸呈亁塘狀的荷包。
所以台上的演員唱得再惡,我也完全能夠理解,身子稍為軟弱,根本無從與這麼兇悍的觀眾角力。西秦戲以往沒有看過,原來是粵劇住隔籬村的堂兄弟,乍聞像用中州話唱古腔,從前的大老倌久不久總露這麼一手。過門音樂尤其相似,彷彿同一條崎嶇的山路走着兩隊人,到了分叉處一批轉左一批轉右。旋律安於重複,平淡地說完又說,第一句你已經聽得一清二楚,再三繞着同一題旨打轉,忽然疑心他話裏有話,要不然不會如此不厭其煩。
長年累月擘大喉嚨狂唱的結果,幾乎所有演員的嗓子都有點沙,高雅的朋友於是更加受不了,中場休息時落荒而逃。在原始森林觀賞野生動物施展求生本能,樂趣當然有異於名店選購由名家設計的白貂銀狐──前者是扎根民間的野台戲,後者是經文人打磨的崑劇。我這個人貪心,既有穿皮草的虛榮,也喜歡與未剝皮的野獸共享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