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社會有沒有人才,間距着一點點時間,就看得清楚。
像十九世紀的歐洲,沒有第一流的巨匠,但天才的出產卻很豐富,音樂家有蕭邦、柴可夫斯基,後來的德彪西,小說家有雨果、巴爾扎克,畫家有印象派的一干名家,由莫奈、梵高到馬蒂斯。十九世紀巴黎,談吐有沙龍,往來無白丁,就像置身於清末北洋時代的北平,結識的是馬連良、譚富英、梅蘭芳、沈從文和老舍,做人多麼快樂。
十九世紀的歐洲,人才豐盛得很熱鬧,如果有一副攝影機,調動着長鏡頭,跳越着塞納河畔的許多家咖啡館和酒吧,杯觥交錯,香煙縈繞,在這一家,會看得見喬治桑和蕭邦在這一桌調情,福樓拜和繆塞坐在另一桌冷眼旁觀。攝影機吊到半空,越過一道牆壁,看見詩人波德萊爾在另一家酒吧裏吸着鴉片,與幾個批評家在講述文化圈的最新八卦。只巴黎一地已經如此喧嚷,且不說一海之隔的倫敦,還有小說家狄更斯、探險家達爾文,正在談論自由黨政府的興衰。
十九世紀歐洲的迷人之處,在於人才鼎盛的那種熱鬧──相比之下,以往的世代就很冷寂。十八世紀只有莫扎特和後來的貝多芬;十七世紀只有巴哈,十六世紀只有達芬奇和米開朗基羅,他們是第一流的人物,像天上的太陽,但太陽是獨行的,他們沒有同輩,也就是所謂Peers。
但是十九世紀不同。十九世紀的歐洲沒有炫目的太陽,卻有一片繁囂的星空。
如果有一具時光倒流機,讓人選擇一個百年的世紀,很久以前,我會選擇獨行太陽的年代,跟達芬奇做一個訪問,但現在,我比較喜歡回到繁星的夜空,即使無緣相識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但做一個旁觀者,漫步穿梭於那許多酒吧和咖啡館之間,坐下來,偷聽鄰座的喬治桑和蕭邦的一夕情話,也是另一番情趣。
十九世紀的中國,沒有文藝大師,卻有許多治國人才: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李鴻章,由道光到同治,是另一種才華的地圖。但詩人龔自珍還不滿意,仰天呼喊:「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不錯,比起同期的巴黎、維也納、柏林,東方是一片荒涼。
然而比起今日中國呢?NoComment。不錯,今天有許多人以為他們活在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讓他們高興一下也好,沒有讀過歷史,終究少兩分莫名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