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總是到波士頓來一個月左右。問問專門大夫的意見,做次身體檢查;同時找找昔時朋友,多是波城名校各行的專家,切磋一下年來腦中儲存的問題。然而這並不是甚麼易事。醫院的大夫們忙,要早訂約,大學的教授們也是這時到外埠度假去了。
今年特別幸運,大夫並沒有去亞洲收養兒女;教授朋友雖有的去了歐洲的瑞士或中國的杭州,但也還有留在此地的。健康檢查結果是病項增加不多;而我腦中的問題只有一個,質言之,就是去年一年中,因為龐加萊猜想之證明所引起的──因科學而來的宇宙觀。
我們從香港來波士頓啓程前的兩、三天,與丘成桐教授在中大崇基學院午餐,問他有關龐加萊猜想的話題,當然他的數學語言,稍外行,即不可能懂。而他的另種專長語言,卻是文言文,特別是楚辭。元方總是說「這不是楚辭嗎?」也不易溝通,很可能是誤解。丘教授是在七月初由波士頓飛返香港的。所以談了近兩小時,卻進益有限。
我在東飛的飛機上,總與元方互相問難,而一覺醒來,已是芝加哥了。到了波士頓,把那本O'Shea的近著科普《龐加萊猜想》立時找到,買下,利用時間顛倒之夜就看完了。看後,只有一個感想──這種拓撲問題與宇宙觀有何相干?當然仍無助於腦中問題的解決。
在格瑞(Greene)的名著裏看過「丘模型」的通俗解釋,沒有什麼收穫;費馬最後定理的科普書也曾看過。難以延伸到甚麼宇宙觀。霍金著作等身,去年親身來港,言詞簡而玄,於理解不太有濟。對此宇宙話題,還是回憶一下中國的近代史罷!
歷來的人生觀總是根據宇宙觀而來。而宇宙觀常是因當代的知識而定。今日的宇宙觀,還離不開百年前愛因斯坦所設的基礎與所達的範圍,也就是他的廣義相對論。
該論之深釋與淺說愛氏完成於1916年。而我國的科學玄學1923左右的大論戰中並未有一個人或一篇文章涉及愛因斯坦的學說。丁文江這位科學派所喊的,不出牛頓的宇宙解釋,所用詞句,是上溯到陳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了。那時的北京大學雖有夏元瑮剛從愛因斯坦那裏來,但其講解不出愛氏相對論之照本宣科,不及宇宙的推測。1922年,愛因斯坦過港、滬,而去了日本。過門不入,自然也不聞其聲,這些是當時思想靠右的人群的故事。
至於左方,在五四的四、五年後,正在搬運馬克思的思想,還是「共產黨宣言」那一套。也就是十九世紀中期的知識基礎。因該宣言發表於1848年,是時的馬克思是二十九歲,恩格斯是二十七。
俄國革命剛成,外國去參觀者絡繹於途。但皆乘興而去,敗興而返。中外人士甚夥,不只羅素一人,但羅素在1945左右所發表的「西洋哲學史」,其對馬克思思想之批評,最為冷靜而徹底。他說:
「馬克思太實際了。太着眼於他的時代問題了。他的視野是這個星球……而自哥白尼以來,人類並不是宇宙的中心……不吸收事實的人,無權稱自己的說法為科學。」
為了嘆人生,總愛探宇宙,而探宇宙只有基於當時的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