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女子 - 陶傑

奇女子 - 陶傑

畫家黃永玉畫展,除了森林野人般的阿當夏娃裸像雕塑,沒有太多人留意的,還有一幅早年的蕭邦畫像。
蕭邦在五十年代的中國,相當叫座,因為蕭邦的音樂憂鬱而淺白,很早就離開祖國波蘭,流放異域,勾起中國知識份子「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儒家憂患。蕭邦的畫像很多,一般都亂髮飛揚,作手揮目送、彈指飛鴻的文藝青年狀,深得中學少女的迷情歡心。
其實蕭邦是一個柔弱的男子,患了肺病,純情得有點蒼白。蕭邦在歐洲,更廣為人知的不是他的去國流亡,而是到了法國之後,跟巴黎女小說家喬治桑的一段畸情。
喬治桑是一個TomBoy,喜作男性裝扮;口啣煙斗,活躍於巴黎的文化界。她是法國前國王路易十六的遠親,認識蕭邦時,早就結了婚,還有子女,她天性反叛,在十九世紀三十年代,巴黎再自由不羈,也不能容納這樣的形象。但喬治桑不管,她專門出現在不該女人進入的酒吧和沙龍,咬着她的煙斗,滔滔地發表文學批評和政見,她是一代的風流人物。
喬治桑還喜歡俘虜城中的才子和文藝名男。她明明有家庭,還跟詩人繆塞打得火熱。當蕭邦來到巴黎,她驚為天人,扔下了繆塞,轉而擒上了蕭邦。她寫得一手蕩氣迴腸的情信,她告訴蕭邦:以我的文采,加上你的音樂,這是上帝一手撮配的組合。
蕭邦被她迷得情昏意亂,天天跟着喬治桑跑。她喜歡靠在沙發上,一面吸煙斗,噴着煙圈,一面欣賞蕭邦彈着波蘭圓舞曲。在她的眼中,天下的詩人和音樂家,都是她的獵物。她喜歡柔弱的蕭邦,在思鄉的時候,多愁善感地伏在她的胸脯啜泣着,而她一面撫弄着他的亂髮,一面呵護他,像床邊一個慈愛的母親。
十年之後,她對蕭邦膩了,一腳把他踢開。她認為失戀對藝術家是好的,會令他寫下更偉大的作品。她又搭上了小說家福樓拜,讀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總會覺得有喬治桑的影子。
喬治桑的故事拍過幾部電影,其中一齣小品,由曉格蘭扮演蕭邦。曉格蘭太過英國了,跟波蘭的音樂詩人氣質畢竟不一樣。喬治桑才是TomBoy之神,像舊時上海人說的:「伊真會得白相」。玩男人玩成這般境界,二百年來僅此奇女子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