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面接觸英瑪褒曼的時候,正值他的大師聲譽出現動搖──不是因為眾所周知的逃稅事件,而是美國女權運動員發起的反撲。男導演以攝影機愛撫女演員,不論帶着調情的意味還是畫家與模特兒式的純欣賞,在歐洲向來不成問題。「女為悅己者容」是老大陸認可的兩性關係模式,婦女不覺得被男人塑造等同寄生,反而贊成附屬也是一種十分窩心的生存狀態。剛剛集體焚燒過大量不合身乳罩的阿美利堅姐妹,解放了的胸襟比較敏感,一有風吹草動固然杯弓蛇影,就算低氣壓沒有造就任何明顯騷動,她們也有本事偵察到底下的暗湧。
成名的藝術家矗立如紀念碑,疊羅漢的三個「直」字難免樹大招風,很容易被閱讀成父權高昂的符號。《假面》那樣的陰暗寫真,是女人不安於室的無窮放大,《哭泣與耳語》(還是《狂呼細訴》?)深入探索子宮構造,更犯了越雷池的大忌,甚至《婚姻暗流》的床頭打架,也宣告了男方欺壓性的床尾和。執導的如果是「受害者」,這些無語問蒼天的女性電影可想順利登上女兒國膜拜的神檯,偏偏家醜由佔盡上風的敵人外揚,群雌怎會不揭竿而起?懵懵懂懂的我撞正評論界擺設前所未見的擂台,得益當然匪淺──未必心悅誠服,但見識了小眾發聲的珍貴,從此學會不信任權威,並且尊重夾縫的存在。也因為這次的顛覆,教人得到重新翻檢褒曼早期少作的機會。原來在為愛將度身訂造hautecouture之前,他也放肆地年輕過,唱出《夏日插曲》和《蒙妮卡》這麼活潑的青春讚歌──安坦在《四百擊》偷走後者的劇照,不是無意識的順手牽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