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教授的迷思 - 李金銓

大學教授的迷思 - 李金銓

一般人以為大學教授口才好;在講台上站了二十年,口才不可能不好。這是個美麗的誤會。教書人通常內向木訥,飽學之士多數筆頭好過口頭。連戰教授年輕時在台大上課,聽說是個催眠大師,逢到政壇末路卻在北大發表那場幾如絕響的演講,宋楚瑜和李敖東施效顰都失色多了。看到馬英九博士在電視上喊政治口號,手不敢舉太高,那麼生澀不自然,不像陳水扁律師把死的說成活的,不禁擔心政治是不是小馬哥的歸宿。

一般人以為象牙塔裏面只有思想唧唧叫,遠離惡質的政治紛擾。有人就有事,合稱「人事」,問題最麻煩。自從大學異化成商場和官場,再轉變成為工廠,那份寧靜致遠、優游從容的境界早已不見了。學堂和教堂爭權奪利,也觸目驚心,也可以很醜陋,因為它們牽涉的利益太微不足道了。商界賺不到錢就得走路,在學界鬥輸了,頂多面子難堪,卻打不破飯碗。一群動腦的,個個自我膨脹,湊在一起茶壺裏哪能不起風波?美國的學術政治大抵你不惹人,人不惹你;在東方,你不惹人,人惹你。有些西方之「橘」,過了國際換日線來到東方,就變質成了「枳」,越沒有本事越興風作浪。
一般人以為大學教授工時少,暑假長,輕鬆逍遙沒正經事幹。我定居美國中西部時,盛暑常與鄰居在後院燒烤,吃熱狗,喝啤酒,罵罵棒球投手連輸三場。有一回,某中學輔導員喝得醉醺醺,借酒裝瘋,垂詢我的工作量。我敬告他,暑假三個月無薪糧,平時每周教兩門課,但研究出版的壓力特別大,經常半夜驚醒徹夜寫作。他罵我做研究只利個人升遷加薪,對學生沒有實際利益;又說我應該每天上午教書,下午有空才做研究。我解釋研究型和教學型的大學性質不同,他聽不進去,我勸他向校長投訴以便消氣。
話說回來,我為何留做學術人?第一,教書只要口才思路清晰即可,不必學侯寶林的鼓簧之舌。第二,在商場、官場和工廠的夾縫中還覓得到喘息和發展的空間。第三,有興趣即可苦中作樂,樂在其中,甘之如飴。第四,沒本事做暴發戶、政客,不呆在學校還指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