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妹妹從西藏旅行回來，送給她一枚在墨脫巿集買的孔雀石胸針，媽媽愛不釋手，當即別在衣襟上。
要到這一刻，才突然意識到，媽媽其實是女人。媽媽是個蠻粗糙的女人，年輕時是工作狂，幾乎沒有時間好好打量自己，為求以最快速度出門，她的頭髮剪得很短，衣櫃中掛着藍白灰三色的衣服，從無如何襯衫的煩惱，幾乎不穿裙子，也不用香水化妝品，我敢打賭她一輩子沒有穿過高踭鞋。從小到大，我眼中的媽媽就是這樣的，端莊，有一種中性的氣質。我幾乎忘記了媽媽是個女人。
除了戒指，媽媽從不佩戴飾物，我一向以為，媽媽是不喜歡飾物的，媽媽對胸針的反應讓我驟覺自己是個多麼粗心的女兒！我一點一點想起來：媽媽已經由短直髮變成了曲髮，還染黑了；媽媽的衣櫃中出現了不同的顏色：墨綠、褐紅、暗橙；媽媽是上海人，皮膚細膩白淨，從不做室外運動的她，皮膚比我更好，可是現在也常常逗留在鏡前，眼角出現的數條幼紋令她焦灼不安，為此，我取笑了她好幾回。我一直忽略了她的變化，也沒為這些變化尋找原因。
我們好好談了一次，她告訴我去年她最好的朋友在毫無預兆下突然中風，在醫院躺了三星期後死亡。這件事我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對她的影響這麼大！「我們同齡，原來，一到六十歲，就離死亡那麼近了，不知甚麼時候突然就……」媽媽染髮抗幼紋，原來是用自己的方法跟時光「講數」，想離衰老和死亡遠一些，她在恐懼中孤獨作戰，而我懵然不知！這讓我又自責又難過。我替她買了件漂亮的泳衣，鼓勵她學游泳，增強體魄。